第7章 喜宴

外人面前,陆钊总是十足体贴的,话更是周到。

“娘子劳累一日了,且去休整就是,为夫在外应对,定不会有损夫人风光。”

“也好,待妾回房更衣再来”柳枝福身应下,带着洛晚荷回房梳洗。

回到碧霄庭,二人卸了出行的衣裳,柳枝换上一袭大红织锦芙蓉袄,玉色滚金边的缟裙曳地,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择了分量最轻巧的瓀石香璎(1)压裙。

洛晚荷也换上更庄重的红绫梅纹比甲,发间金蝉一枚,一深一浅两朵绒花都是重瓣梅,十足秀雅。

散着头发,还在择首饰的柳枝见了洛晚荷出来,不由一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副身子竟也能妆扮得如此清贵,脸也这么好看。

洛晚荷笑笑,走过来帮她挽发,她知道柳枝必定受不了戴假髻的分量,遂轻手轻脚给她挽上小盘髻,挑了支珊瑚压鬓双头钗给她戴上。

“小姐,你说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柳枝耐着性子不动,半眯着眼对着妆镜,任她在自己脸上敷粉。

“那些契书给的条件是真的不错,他会真敢把那些产业都挂上我的名儿吗?”

“许是真心想让你帮忙打理,毕竟,咱们此前也看过府中的帐,陆王氏手里,确实亏空不少。”

洛晚荷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有些迟疑,“不过,他早间示威的意图也很明显。”

“这人可会演了,真说不准会诚心挖坑给我跳,明面上的亏空就不少,他那私产也不大好出手。契书写得倒是明白,纯利对半分,怎么分,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了算。”

柳枝撇撇嘴,任洛晚荷帮她簪上翠云分心,想起早间陆柔过来闹腾就烦。

“你我都清楚,我哪懂什么经营,他要真想让我管家,怎么也得安插几个老人过来帮衬着吧,这边的人也没什么护着我的意思。”

“确实,这院里当差的,都忒年轻了些,不大能扛事,咱们洛府带来的人又不熟这边,陆钊他......是不是要试探什么?”

洛晚荷沉吟,扶起柳枝,心中盘算着怎么帮她立威。

“那,咱们接下来的喜宴......要再晚些去吗?你舟车劳顿一日,只露个面,也就成了。”

“现在就去!蒲稍儿她们置办了流水席呢,咱们不得好好吃一顿?”柳枝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暗暗赞叹一回洛晚荷妆扮的手艺。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一打扮,心情好了不少。

“至于那些产业......”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凑近洛晚荷,神色狡黠“他那些私产不好说出口,明面上的那些产业总不怕说吧?我寻思先给咱们造个势。”

洛晚荷知道她向来是万事不经心的性子,欲言又止,只是帮她把耳坠戴好。

“你一切小心,我也在一边儿帮你周全。”

柳枝点头,带着洛晚荷一同去了前厅,宾客大都已到了,席间觥筹交错。

陆钊也一身红袍,端的是丰神俊朗,笑意温和地同人寒暄。

见她姗姗来迟,陆钊起身相迎,面向众人道。

“诸位,这是内子洛晚荷。”

柳枝绷着一口气儿,由洛晚荷扶着,莲步轻移,缓缓行至陆钊身侧,盈盈福身,举止倒也显得十分大方得体。

“夫人端淑,少将军好福气。”

“洛大人教女有方,恭喜恭喜。”

宾客们权当没有之前面圣的风波,大都带着一脸喜气称赞新妇,柳枝也大方对答,应和自如。

她今日被洛晚荷精心打扮过,这身子原就生得极好,富贵喜庆的大红一衬,显得俏脸越发白皙,明眸皓齿,她收敛脾性时,眉眼也多了几分清贵柔和。站在陆钊身边,倒也很般配。

洛程被之前的事儿吓得不轻,生怕和伯府结怨,今儿收到帖子,一颗心才落了地。

他见伯府如此给面子,女儿女婿般配,又屡被宾朋奉承,自然欢喜,在席间乐呵呵地应承。

让洛晚荷意外的是,她那向来不问世事谢氏也出席了,只是神色淡淡的。

“我儿娶妻,我这个做娘的,自然欢喜得很。”陆王氏当着宾客,也没了此前的凶悍,举杯相迎,十足一副伯府老太君的端庄慈爱,眉梢微挑。

“只是......媳妇儿你此前落水,可是吓坏我们了。”

陆王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柳枝,又扫过洛程夫妇,语气和缓,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

“还好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儿你瞧不上我们伯府,有意拒婚呢。”

“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媳不好。”柳枝神色不变,语气轻柔,擦擦眼角,“儿向来身子骨弱些,在府中一时失足落水,惹得母亲和夫君担忧,实在有愧。”

她说话间,面上挂了轻愁,又转向陆钊一拜,面朝宾客,眼圈微红,声音越发轻柔。

“妾身自幼幸得双亲教导,知书明理,也算半个读书人,自然深谙孝悌之道,此前在府中落水,仅是一时悲喜交加,念及双亲,想到日后再不能承欢膝下,侍奉二老身边,才恍神失足。”

“父母慈爱,伯府抬举,夫君体贴,母亲您也待我如亲女,一时情急关怀,妾万分感激。”

柳枝知道此时不能任性,由洛晚荷扶着,忍着撸袖子骂街的冲动,做足了柔婉姿态。

这话一出,宾客中自然有人想起,这位新妇可是京中颇有才名傲骨的少年秀才,此时却姿态温柔谦顺,哪怕被刁难了,还为伯府周全。

这时候,不少人对陆王氏的霸道多有微词,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洛程听着这场面话,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他可没忘记这女儿此前是如何在府中顶撞自己的,他那正妻谢氏,更是从小就不管儿女,这话说得分外扎心。

明明难堪,此刻却不得不端着一副慈爱模样,上前搀起她。

“亲家,我家荷儿素来明理,最是仁孝,我这个为娘的最清楚。”

没等洛程开口,一边冷淡的洛谢氏却先向陆王氏开口,目光灼灼,出言清冷。

“您若有什么不满的,自可同我理论。”

洛晚荷生母谢氏闺名一个佩字,出身直隶津州,是宫中瑞谦贵太妃亲侄女,家中父兄亦居要职,此人从来不管内宅,却能稳居洛程正室,无人撼动,也有一半是因其身份格外贵重。

天,谢氏以往在府里可是几乎不跟儿女打交道的,她哪里会清楚洛晚荷的仁孝。

柳枝和洛晚荷都是一愣,齐刷刷看向谢氏,却没从谢氏脸上看出半分波澜。

“老身也只是关怀媳妇儿,哪有什么不满。”

这话一出,原有些不忿的王氏只好勉力扯个笑,接下话茬。

“这老太君也忒刻薄了些... ...”

“难怪此前进宫闹了好大个没脸... ...”

“是,请岳父岳母放心,儿知道晚荷才名,定会仔细照拂她,必不能叫她受委屈。母亲的心也和儿是一样的。”

陆钊照旧袖手看着,却未即时制止,待她们话音落了,才悠悠行礼,转向窃窃私语的宾客,朗声道。

“往后伯府上下,还得仰仗内子操持,也请各位多照拂。”

柳枝借机将重整西街铺面的事儿在席间提了,并放出消息,称此后伯府会修葺铺面,清查整顿。

此举一出,自然有人观望,几名贵胄女眷开始同柳枝搭话,试探深浅。洛晚荷提点着柳枝同她们应酬,心底却想着自个儿那位从来冷淡的亲母。

柳枝自然知道她心里有事,宴席过半,她们见谢氏离席,也以更衣为名,追了上去。

二人走到僻静处,却撞见了陆柔。

“哟,嫂子刚才好大的排场,怕不是刚过门就想把我们伯府家业都变卖了。”

陆柔是出来醒酒的,她今儿穿了一袭火红襦裙,拢了拢缕金披帛,阴阳怪气道。

“这么多产业一手把着,也不怕撑死。”

“陆柔!怎么哪儿都有你,你没事干吗!”

怎么每次见陆柔都在这种时候,真是晦气。

柳枝急着带洛晚荷找谢氏,刚刚席间又端得久了,对陆柔自然没有半分好脸色。

“你乐意管你接手啊!又没不让你管,少在这儿咸了淡了地甩片汤话。”

柳枝目光越过陆柔肩头,四处寻觅,却发现谢氏身影早就不见了,一时更恼。

“你这个泼妇,怎么说话呢!”

陆柔叉腰,头上环佩叮当。

“你好意思说我吗姓陆的,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有什么隐疾啊?成天折腾我玩儿,有病找郎中,别来我这儿嗡嗡!”

柳枝席间也喝了不少酒,手指几乎戳到陆柔脑门上,陆柔也是来气,挽袖就要动手。

洛晚荷死死拽着柳枝朝后退,远处陆柔的贴身丫鬟湛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过来抱紧了陆柔的腰,也不让她动手,又朝洛晚荷求道。

“姑娘,姑娘您发发善心,您消消气... ...奴婢早间就已经被罚过了,柳枝姑娘您快带夫人走吧,不然怪罪下来,都是咱们奴婢的过错。”

“姓洛的我告诉你,你害我的人被罚,我迟早要你还这笔账!”

陆柔想起自己丫鬟被罚,气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没动手,任湛卢把自己拉走,不忘回头朝柳枝撂下狠话,顺便把湛卢被罚这笔黑账记在了柳枝头上。

“去你大爷的,陆柔你要脸吗?人家跟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呸... ...”

柳枝刚才在席间绷着太久了,又碰到陆柔挑衅,恨不得在这僻静的地方骂个痛快。

可没等她继续口出狂言,嘴就被洛晚荷一把捂住了。

洛晚荷废了十二万分的气力,终于半拖半拽地把她送回了碧霄庭。

(1)瓀石,即彩玉,香璎,即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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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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