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一人不慌不忙行走在熙熙攘攘的窄道上,店家吆喝声此起彼伏,可细听却是瘆人得紧。
“公子,要眼珠子吗?只要五十两纹银......”
那人一边说,一边居然将自己的一只眼珠子取下,在手心里掂着玩。眼珠子外层还湿漉漉的,那人浑不在意,向这玉面公子人倾情推荐。
来人乌发高束,相貌出众,一身玄色滚金边的窄袖劲装看起来低调异常,可其布料却非凡品。刚来时,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可是块难得的肥肉。
“你看,真假难辨啊。”他来到这贵公子身边,取下一只眼的脸孔此时显得十分可怖,周啸阑皱眉瞥了一眼,径直往目的地走。
“诶~公子别走啊。四十两!”
刚走没多远,一貌美女郎贴了过来。
“公子,要人皮吗?刚剥下来,嫩光水滑,你摸摸,新鲜得很呐。”
周啸阑用刀柄将靠过来的肩膀抵了回去,只见那人半张脸的人皮突然掉了下来,露出半张被火灼的狰狞瘢痕。
“哎哟,对不住,没粘劳。”那女郎见他面容俊朗,略带羞涩地捂住半张脸,一脸抱歉看着周啸阑走远。
这便是鬼市。
来此谋生的多是身负命案,且本领高超之人。只要有银钱,可以买到你想买的任何东西。
此处不讲律法,只讲江湖规矩。买者,不问身份与过去。卖者,凡泄露其身份者,永逐鬼市。
周啸阑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了下来。此店较为隐蔽,没有像其它家似的当街叫卖,就连店招也是十分低调,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大字。
「傀儡屋。」
招牌下挂了三个栩栩如生的傀儡,只是模样,更像是店家的个人趣味。各个龇牙咧嘴排成一排,在远处看有些吓人,不过跟动不动掉出的眼珠子和人皮相比,着实......算得上可爱。
周啸阑挑拨开其中一只傀儡的脚腿走了进去,店内昏暗无比,两侧整整齐齐悬着一排排傀儡,除了没眼珠子,其它俱全。
顺着甬道往前,湿润的木头气息四处弥漫。店铺后方是做工之地,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木屑,一个背影正坐在屋中间正在打磨一只傀儡的头骨。
那人听见背后传出声响,扭头看了一眼来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站起身来,问来人。
“哟。这位公子是个稀客,今日初次前来吧。看重了哪个啊?”
“本店首次购买者,价优,随便看。”
他将手中的工具扔在一边,拍了拍手,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酒。
周啸阑将人瞧了个清楚,此人约摸三十上下年纪,面容俊秀,穿了一身青袍,一头黑白相间的银丝束在脑后,颇有几分不羁的模样。
周啸阑抬眼看向四周,似乎是真的在找一只想要的傀儡。他将所有傀儡的样子都扫了一遍。随后看向眼前人,声音不疾不徐,
“我要的,此处似乎没有。”
那店家挑起半边眉毛,“本店也可以根据来人要求订做你想要的。不知客官喜欢哪种?”
周啸阑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随后从胸前拿出一副图像。
“不知店家,此人难做否?”
画像上的人一双细长凤眼,秀挺的鼻,单薄的唇。真是好一个雌雄难辨的美人。
那人接过画像,面上似乎颇有几分为难。
斟酌之间,周啸阑没了耐心,蓦地开口。
“别装了,老头。”
“演得忒差。”
那店家听闻此言,当即急的跳起脚,刚刚一派淡定的气质荡然无存。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论辈份,我能当你爷爷!”
说罢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纹路横生的脸。
正是鱼秋生。鱼秋生之所以来无影去无踪,没人能抓到他,是因为他有许多张脸。即便是眼前这张皱纹丛生的,都不一定是他真实的脸。
鱼秋生又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了口酒,满意地咂了咂嘴。
“小老儿想过你会找到此处,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说完又一脸了然,“也是,你耳目众多,什么查不到。”
“想来你和那丫头的缘分还未尽。嗯.....也不能这么说,这缘分啊,是你自己求来的。”
但凡换个人,遭受如此背叛,不老死不相往来就已经不错了,如何能查到此处。
支撑他查下去的,无非一个「信」字。
他信她。
世间佳偶变怨偶,大多败给了这个字。
她没看错人。
鱼秋生叹了口气,将人带到里间,里间倒是干净雅致,有一张罗汉榻,榻上设了一张矮几,
周啸阑掀袍于矮几前坐下,矮几前的蒲团还有几分余热,显然是有人刚从这矮几前离开。矮几上放了一个还未雕琢好的人偶,是个**岁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与赵柔柯有八分相似。
就是一双眼睛里是怯意,神态与周啸阑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不是她。
或者说,这人刻的,并不是如今的这个赵柔柯。
他没有追问,将人偶放回。
鱼秋生没什么坐相地一屁股坐在他面前,
“你既追到了此处,便问吧,小老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啸阑指尖摩挲着腰间那个不知是绣了橘子还是金元宝的荷包,开口道:
“三年前我与她初次见面,那时我就很好奇,她身上为何能有鬼市的乾坤筒。”
“当时查出,她与倚月楼达成长期交易。靠卖画赚钱得此物,这点说的过去。可后来细想....为何是她?乾坤筒这等东西,江湖盗匪和城防司的人拿着银钱还得抢破了头。前者为方便行事,后者为了找回当年兵器库被盗的脸面不能让此物落于他人之手。”
“当年她得到这乾坤筒也才十几岁。为何是她?”
鱼秋生听了这话,眼神中流露出一些与刚才不同的郁色,这眼神,他曾看见过的。是啾啾在提起她父亲时会露出的眼神。
“虞家两百年前被灭,我那一支侥幸存活下来。从此,改虞姓为鱼姓。”
“我不信这借尸还魂之说,所以当初刚见她时,我只当她是个可怜的小疯子。”
“可我们这支吧,虽改鱼姓,可祖训未改。虞家祖训一共一百来条,她一字不差地背出,准确说出我祖籍何处,先祖名讳是何。可信她又如何,这都两百年了,那些人怎么死的,谁在乎。”
“她祖父还有她父亲被制成铜像,谁路过都可以啐一口。可即便如此,我作为其后代,路过也未在乎过,更从未想过要对谁解释,虞家祖训我记得,可我心中早不当自己是虞家人。”
说到此处,鱼秋生回忆起初次见到那丫头时的场景,面上挂了一个讽刺的笑。
“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她在乎。”
“我只是从先人的讲述中得知当年的惨况。”
“只有她,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她背负太多,两百年其实早就够了,她该为自己而活了。只是那时她孤身一人,还未想通......”
“如今,怕是想通了。挺好。”
“她当初进书院也好,认识你也好,是为了虞家人。可你,还有书院带给她的,反而让她放下过去,着眼当下。”
说完,他伸出手,拍了拍周啸阑的肩膀。
腰间的荷包被周啸阑攥得紧紧的,关于那段两百年前的事,他与赵柔柯相识后很少听她说起过,就算提起,每次都是草草带过。
她不愿意提起痛苦往事,周啸阑也就不再多问。那段惨烈的过往,他已从沈沐川口中得知。如今再次听鱼秋生提起,仍忍不住心如刀绞,恨不能早两百年认识她。
他未曾想过鱼秋生和她竟然有这般渊源,这也就不奇怪,为何能帮她做这“偷梁换柱”之事了。
赵错根本就没死,坟墓之中是仿造赵错的一具傀儡而已。
市面一般的傀儡,是木质的。而这这家的,则是用骨粉制作。
这栩栩如生,骗过仵作和宋公明之人查验的傀儡,就出自鱼秋生之手。
等心中那阵痛苦缓过,他才将目光投向屋内那扇竹影屏风,后面躲着一人,刚刚他进来后就已经察觉了。
他对着那扇屏风道:“赵公子,出来吧。”
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俊秀青年从屏风后走出,来人相貌与画像上如出一辙,就是一双眼睛,多了些许愁。
周啸阑看向来人,“终于见面了,赵错。”
*
盛夏来临,桑林酷热,赵柔柯一巴掌拍死了一只黏在自己胳膊上吸血的蚊子。桐叶湖边水草蔓生,蚊虫极毒,很快就满胳膊包。
她摘下遮阳的斗笠,扇走蚊虫,看着在在不远处湖畔劳作的一群人。
湖畔放的都是水底的水草和淤泥。要赶在梅雨季来临前,将这湖底的泥沙水草挖出,工程量巨大。当地的青壮年本就不多,更别提这等活还需水性好的。人手根本不够,现下这些人还是从别处借调的,这几日她正为此发愁。
今日她穿了一身极为轻便的夏装,裤腿挽起来,草鞋上都是厚厚的泥。
阿七组织村民灾后重建,抽不开身。她为了怕有人怠工只好带着青叶和翠竹来亲自前来。
忙了大半天,此时已经是傍晚,她坐在湖边一处石头上喝了口水。
正要走过去同其他人一起帮忙,一人立于她身后。那人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张口便抱着他的手腕咬,可那阵身后那阵熟悉的香味却让她慢慢放弃了挣扎。
她被携到一棵树上,呆呆看着同她一起坐在树干上的人,又看了看他手腕十分清晰的牙印子。呆楞了几息,她用满是泥巴的手,敲了敲自己的头。
“定是中暑了,怎地大白天发梦。”
只见那人拿下她捶自己脑袋的手,用拇指蹭掉她脸颊上的泥巴。
周啸阑轻声道:“不是梦。”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循环裁缝铺的〈驾鹤西去〉突然觉得歌词很贴被执念困住的小虞。
“时间到,你就喝了走吧,过了桥一切重头来呀”
“没关系,此生不怪你啊,重返人间,你且一定想啊”
小虞小虞快快游,破了执念是自由[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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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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