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半点是以“镜子”为参照而被制作出来的NPC,也是第一个萌生自我意识的NPC角色。他们还说,她原本是不会有任何心理活动的,只是某一天,她突然开始苦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和笑。她是一面“镜子”,她的程序加在她身上的技能就是“模仿”,模仿玩家的喜怒哀乐,模仿其他NPC的言行举止,她只是一个用来映射他人情绪的工具而已。没有多少人理解她被设计存在的初衷,哪怕游戏里被赋予思考能力的角色有很多,半点也依旧是特别的。
其实思考对她来说也是件稀奇事,因为她这种程度的NPC,底层代码并不复杂,几乎承载不起“思考”这项功能。不过,概率再小也不是不可能,况且游戏更新迭代这么多年了,也总会有意外出现。半点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她的一切都属于“自我”,她从一面“镜子”变成了一面“会说话的镜子”,像一个物品突然被赋予了灵魂,开始思考起宇宙的起源来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最开始的那几年,她身上的问题有很多,但那时候的游戏bug都千奇百怪的,没人往那方面去想。具体要说她是什么时候产生自我意识的,还真说不清楚。而且啊,谁又能想的到呢?他们说,半点萌生自我意识的起因,也有可能是受了现世的影响,还说这一切都是命运。要是平常,作为“镜子”的半点还会跟编程好的一样,跟随着他人情绪走,别人哭她就哭,别人笑她就笑。她这样的NPC,本来也是不怎么受重视的。在4.0版本时,游戏里的许多NPC角色都被优化了程序,但作为边缘的她只被优化了外表。核心程序跟不上,她就很难再模仿其他NPC的行为,而也是这时候,当玩家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进和强烈时,她无法再复刻,内心就会产生空洞。他人情绪越强烈,她的内心就越空洞,就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拥有情绪。她开始怀疑自我的存在,怀疑自己听见的不是自己听见的;怀疑自己看见的不是自己看见的;她怀疑现在这个正在“思考”的“我”到底是不是我,而“我”又到底是什么……他们说,半点是沉默的,她被检查过很多次。因为麻烦,没有人触碰过她的底层代码,所以也察觉不到异样,她的空洞一直存在。在5.6版本时,他们才终于发现了半点的异常,发现了她身上难以修复的bug,才连忙给她优化了程序,升级了功能。现在,她又能正常运转了。
“镜子”的功能就是“模仿”,要是她不能模仿,那她就不是镜子,也没有作为镜子存在的必要了。半点崩溃的起因,也在于她在疑惑她“为什么要模仿”。其实这样说不准确,半点心里的意思,大概是想做出点属于自己,而不是属于他人的东西。她不希望人们看见她时只会想起她在模仿什么,她希望人们看见她自己,看见她本身。可是她的程序,她的代码,她的行为动作,她的语言,她的外表,她所生活的世界,她一切都一切都在告诉她,人们看不见她,她只是一面“镜子”。
要知道,在游戏里,NPC如何被重视,就得看他们如何与玩家接触。虽然性别这东西对NPC来说没有意义,但是半点思考过,要是真的没有意义,系统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性别区分了,这个世界就是存在着太多的不合理。她想不太清楚,她能发现的东西还是太少,所以就一直想一直想,一直不停地想,然后越想越不清楚。其实半点已经很了不起了,哪怕她触摸不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但至少她看清了玩家的本质,只是她很笨,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有她看清了玩家的本质。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被系统冷落,就此消失了。
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她都理解了那么多事情了,为什么不能维持表面寻找机会,怎么一定要自取灭亡呢?或许她只是单纯地不明白“不定性语言”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系统有多么忌讳她这种人,或许她对于这一切只是粗略的了解,可能她也只是自己在想,无法被理解,没有被肯定,怀疑自我的时候,总是难熬又崩溃的,系统也会压力过载,才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吧。要知道,真的没有谁会再像她那样,单纯又低调,天真又纯粹了。半点的消亡是从她产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的必然。只是我可怜的半点,到了最后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只是一道程序而已。程序是不会思考的,程序承载不了她思考时造成的负荷,系统也完全控制不了她的行为,所以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里,在无数种观察,无数种追寻和探究下,她终于大吼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玩家”时,她的程序也会“嗡——”地一声,停止运转。
“你疯了,半点?”婵参劝过她,婵参是为人提供情绪价值的NPC。
“不,你不明白,”他们说半点那时候已经疯了,但是在婵参的回忆里,半点的每一句话都很清醒。
“你不明白,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在跟着系统写好的路线前进。”半点非常笃定,“明明玩家和玩家不一样,NPC和NPC不一样,NPC和玩家也不一样,但是他们都会跟着系统写好的路线前进。”半点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玩家,也没有NPC,只有系统,我们都被系统骗了。”
“你糊涂了,半点,你的程序出bug了……”
“我没有出bug,而且我也不是一道程序,更不是NPC。我不是NPC,我不是,我不是NPC,这个世界没有NPC,也没有玩家,只有人。我不只是由程序和代码组成的物品,我比一道程序更多,更好,更强大;我比一段代码更清晰,更具体,更有用;我的价值远超于一个NPC的价值,我的思想远高于所有玩家的思想,我的系统,我的程序,我的代码,我的心,我的肉,我的思想,我的灵魂,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这一刻我真真实实存在,我真真实实地眨眼感受,我真实地呼吸。我绝对不是一段代码,我远超于一段代码,人们看向我,应该看向我本身,而不是看向我的作用与功能。这个世界是一种谎言,我们都被系统骗了。”
“你疯了,半点,你的系统出bug了。”
“不,不明白,你不明白,婵参,我没有,我没有疯,我没疯。”
她依然笃定。婵参感到害怕,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她害怕的不仅是胡说八道的言论,她还怕自己会动摇。婵参的核心程序非常“胆小”,她害怕一切不定性的东西,她还怕半点的这个疯样会被他们知道,半点会被清除。
“你只是一道程序。”程序会被清除,程序清除了会怎么样?程序没有生命,程序清除了后,婵参还会记得半点吗?
“别再胡闹了,你忘了吗,你只是一面镜子?”
“不,不对!”半点已经思考太多的东西了,运转早已过载的同时版本过低的核心和腐朽的中轴也处理不了她现存的思想和记忆,解决不了她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半点要解散了,她的系统已经发出警告,她要崩溃了!
“我是镜子,那你又是什么呢,婵参?”
婵参不知道,她不会思考,她看见了镜子碎掉的过程,她不记得半点了。在15.8版本时,游戏停服三天,再次更新,清除了一些感染病毒的角色,修复了bug,优化了内容,也增加了一些新的角色。破镜无法重圆,碎掉的镜子就碎掉了,无法使用了。婵参在这个版本里多了一个花园,花园里有一块空白的告示牌,告示牌上有一个点。系统说,这个点就像是一张完好桌子上出现的一个坑,只能尽量填补,否则就得将整张桌子一起换掉。婵参用一张纸遮住了那个点的一半,她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而她留下的这半个点,也是我向大家所讲述的那位,那个“镜子NPC”——隆苍半点,所存在过的全部的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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