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时候,林烨又说起了小宝。说她最近特别爱倒腾东西,尤其喜欢翻方逸飞那个旧袋子。
林烨说到这,还不忘瞥一眼方逸飞,后者仍然在温声地与曲高昂交谈,对他依旧是不理不睬。他俩相识那么多年,林烨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师兄,刚刚是我的问题,你别气了……对了,小孩我问你啊,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山庄?”林烨表情虽还有些别扭,却已经把分成几块的糕点递到曲高昂面前,“这样吃不会噎人,还有别叫我叔叔!”
“刚刚和大哥哥交谈过了,我觉得山庄规矩太多,又很严格,我想自己应该不太能适应,我就不去了。”曲高昂接过糕点,低声说了句“谢谢”,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那你有什么打算?”林烨随口问了一句,目光飘到了外面。
“高昂说他想学刀。”
方逸飞一句话就把林烨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盯着曲高昂的脸,带着点不确定地问道:“你真要学刀?”
“对!”曲高昂斩钉截铁。
如果有一天他注定要死去,他也要怀抱自己热爱的刀。
“你这个小身板,说实话有点勉强,而且你现在起步很晚,想要追上来必须得吃很多苦头,你能接受吗?”林烨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扔给曲高昂。
“前辈是要我做什么?”曲高昂饶有兴趣的把玩这支小刀,惊喜地看了方逸飞一眼,连忙问道:“大哥哥,他是要送我吗?”
“送你也无妨。”林烨满不在乎,“反正我有无数把这样的小刀。”
曲高昂听到后微微失落,他局促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手中这把精巧的小刀,觉得它就像一个烫手山芋。
“高昂,小烨他嘴笨,他话还没说完,他的意思是说你拥有一把小刀之后,未来还可以拥有更多把小刀,事情总有一个开始,才会有以后。”
方逸飞把落下来的小刀接住,又把它重新塞回曲高昂的手里。他目光认真,眼里就像那正闪烁的刀锋。
是小刀的刀锋,它映衬在方逸飞的眉眼,像一道皎洁的银光。
“你的未来还会拥有很多种刀。横刀、马刀、短刀,重点是你自己就要像一把刀。”方逸飞问,“你觉得刀是什么样子?”
刀……是什么样子?曲高昂茫然无措,他摩擦着手上的茧子,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刀的种类太多了,他见过的寥寥无几。
“刀可以是你以为的任何样子,它的用处很多,可用于切、削、割、剁、刺,你不用它的时候,它好像是冷的,你拿起它的时候,它又好像是热的,它会藏锋,会张扬,会被磨砺……你想要它什么样子,它就可以是什么样子。”方逸飞说到这,脸上有了一抹清浅的笑容,他询问道:“你觉得这把小刀是什么样子?”
曲高昂把小刀抱得很紧,他裸露出来的一大片肌肤都是红的,像一个干燥的苹果。他瞅了下男人,又赶忙低下头。
随后才硬着头皮道:“是小刀的样子,是我的小刀的样子。”
想象中的嗤笑声并没有响起,就连林烨也没有笑。他催促曲高昂把头敞地的抬起,平心气和道:“很有觉悟嘛,小孩你的回答还是挺有趣的。”
“真的?我还以为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曲高昂在原地蹦达了下,又小心地环顾了下周。
还好,没有人看向这边。
“师兄,我们得走了,再晚点,就真的要摸黑到底了!”林烨趴在窗户口,感受了一下呼啸而过的大雪,叫苦不迭。
“小宝,你想不想舅舅,舅舅可想你了——”
“小宝一定想你,她和你从小就亲。”方逸飞眼疾手快地捉住林烨的手臂,这才没让他倒下去。
“大哥哥,我以后怎么找你报恩呢?”曲高昂问着,眼角浸出了湿意,他不舍地环住了方逸飞的腰身,又谨慎地防着自己的脸蹭上去。
方逸飞没有在意,他把手贴上了曲高昂的脸蛋,眨了眨眼,趁着林烨不注意偷偷说道:“我有一把刀,叫做吴钩,它跟着我很委屈,我想你和它应该合适,送给你要不要?”
“大哥哥,应该是我送东西给你。”曲高昂的眼睛亮晶晶的,也学着方逸飞偷瞄了下林烨,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到时候也送这个哥哥东西,但给大哥哥的一定是最好的!”
“我保证。”曲高昂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天真烂漫,他竖起两根手指对天发誓。他一定要找到一把和大哥哥最合适的刀,然后送给他。
“高昂,和师傅要好好学,我以后有时间就会来看你。”方逸飞也有点不舍,不过他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拢紧了曲高昂的衣服,对他安慰地笑笑。
“以后还会见面啊,不要耷拉着脸,我和那个师傅传了书,他明天就会来接你,你今天就先在这歇一歇,我给你的银子要好好收着。”方逸飞不厌其烦地又嘱咐了多句,而后被曲高昂拉住了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曲高昂伸出小拇指,示意方逸飞快点勾上来,如愿以偿后,他弯了弯眼睛,声音还带着稚气:“说好了,我要送你一把刀,你要送我一把吴钩,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久,他们迟早还会见面不是吗?
在曲高昂的记忆里,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男人的身影。
他和那个喋喋不休的林烨一头扎进了暴风雪。曲高昂靠在门口,好像又清晰可见那一串杂乱的脚印。
他一直在招手,不管男人有没有听到或看到。直到那背影成为一个小黑点,直到曲高昂认识到这是他第一个看得见月亮的夜晚,他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哥哥,你要平平安安,我一定会去找你!”
他被风呛得出了眼泪,眼前似乎出现了红色的雪,雾蒙蒙的一片。曲高昂倒在门口呼吸困难,他心跳开始紊乱无章,好似风筝断了线。
好在那个店家得了男人的嘱托和好处,冲上去把曲高昂抱了回来,这才没让他孤苦伶仃地飘到天涯海角。
曲高昂回过神来时,天上下的还是白茫茫的雪。
他喝着热水,扭过头去不敢看店家的动作。
店家在关门,一件寻常的事情,他却不知缘由害怕。
*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吴钩诶,他居然愿意送给你,真是个大好人!”林鸾飞竖起大拇指,而后问道:“那后来呢,真的没有再见过吗?”
“我在伪君子师傅那练了不久,某一天他突然要把我赶走,抢我的财物,废我的武功。说我和恩人有关系,嫌我晦气,我怒不可遏,当晚就把他杀了。”
曲高昂浑身还在颤抖,他眸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厌憎,咬牙切齿道:“我想问他恩人到底怎么了,可他一直在口不择言,肆意辱骂,我忍无可忍之下,用他教我的刀法,断了他的胳膊、头发,他的尖叫声吵醒了别人,我揪着他们的衣领,问我恩人的消息,可他们也什么都不说……”
“你恩人怕是凶多吉少。”沉眠无视掉曲高昂疯狗一样的目光,冷静地开口说道:“你这么多年肯定也尝试过寻找他的消息,结果如何呢,是不是毫无头绪?”
“你闭嘴!别往我伤口上撒盐,我恩人好着呢,活蹦乱跳的,他还在等我去找他报恩。”曲高昂自欺欺人,准备堵住耳朵,可他手脚冰凉,像是泡在了雪水里。
挣扎了几次,还是绵软无力,连调动起一根手指都费劲。
沉眠也不想再打击曲高昂,而是挂着歉意的笑容再次开口:“据我所知,当年曾有过吴钩的消息,在你和逢昭决裂之前,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想一睹真容。”
“是啊,我当时在门内都听到过消息,怎么最近这几年反而销声匿迹了,到底是被谁得手了?”林鸾飞按捺不住好奇心,眨巴了下眼睛。
刚好,曲高昂这时看了过来,他眼睛微微瞪大,似乎还有点不可置信。
“你长得好像——”话说到一半,曲高昂突然戛然而止。
无非是林鸾飞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沉闷压抑,想缓和下气氛,于是给他和沉眠一人做了个鬼脸,曲高昂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差点就笑了…曲高昂无奈抚额,默默在心里对恩人道了几声歉。他刚刚是发了哪门子神经,觉得二人长得相像的?
曲高昂百思不得其解,身体还僵硬着,忽地被沉眠拍了一下,差点没灵魂出窍。
“你干嘛,想当鬼啊?”曲高昂怒目而视,抖了抖刚刚升起的鸡皮疙瘩。
“缓过来了吧,快点继续讲,天真的要亮了。”沉眠打了个哈欠,有点昏昏欲睡,但想到接下来的回忆关于逢昭,又立马满血复活,聚精会神。
“……”
“我曲高昂活到现在有三大遗憾,一为没有报答再生之恩,二为伤害我兄弟逢昭,三为没有成为天下第一刀客。”
*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论语·公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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