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洛阳花

诚如琉璃所说的,没过两日阮梅红便定了个新规,说是为了培养新人,要将这些未到年纪的搁到小有名气的姑娘底下学习历练。

听说主要是由姑娘们抽签选择,宋姝她们这样籍籍无名的未挂牌的小姑娘只能等着被抽签。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姑娘也是给自己选个伺候的下人罢了。

她们这些小姑娘名为学习,实则也不过是廉价劳动力。

宋姝只问了有没有工钱,其余并不十分关心。

对于她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攒钱,买凶杀人也好,事后跑路也罢,就算是一时没法报仇,只能栖身在此,终归是有钱傍身最好。

丁香笑着说道,“让你去学习的,哪来的工钱。”

不过两日光景,写着抽签结果的名册便已经送到了殷文意手中。

殷文意展开名册,指尖在绢纸上轻轻划过,她抬眼看向宋姝三人,说道“其余各坊都有教习老师通知了,你们三人就由我来安排。”

话音未落,她已用朱笔在名册上勾画起来。

“丁香跟着牡丹姑娘,”殷文意说道,“牡丹姑娘的水袖舞得极好,又写得一手漂亮的草书,连那些酸文人都赞不绝口。她素来性子平和稳重,只是前段时日为了个书生伤了精神,你过去之后多照顾些,她不会亏待你的。”

丁香应了一声,发间绢花微微颤动。

殷文意又道“再过几个月你也该挂牌子了,牡丹姑娘多才多艺,你跟着她能学到很多的。”

丁香点点头。

殷文意转向春桃,“春桃,你年纪还小,对万事的感知尚不敏锐,所谓人之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一念善则成佛,一念恶则成魔。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的身边,我会教你品性道理,免你误入歧途,受他人利用。”

春桃懵着一张脸听殷文意说话,平日里她就不大听得懂殷文意的咬文嚼字,眼下前边的一串她没能听清一个字,唯独最后几句她是听明白了。

丁香能跟着性子好的姑娘学技艺,她却只得跟着殷文意学道理。

平素就听不大懂,今后可有苦日子过了。

她蔫蔫地应了一声。

殷文意转而将目光投向宋姝,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犹豫,“你、你就跟着楼里的红袖姑娘。”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红袖她虽然行事出格,我行我素,离经叛道,不好评价,但……人还是不错的。”

说这话时,殷文意罕见地咬住了下唇,仿佛在克制什么不该说的话。

宋姝注意到,这位素来从容的姑姑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她想起初到倚红楼时,殷文意面对泼皮闹事都面不改色的镇定,如今却因一个红袖姑娘而失了分寸。

这反常的举动让宋姝更加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让倚红楼里最冷静的殷姑姑如此失态?

“你先跟着她,相处几日,若是实在合不来,你再来寻我,我想法子替你找人换换。”

殷文意无意展开细说,宋姝自然也不好多问。但有些事儿并不是殷文意不说,宋姝便没处得知了。

回到宿舍,宋姝便拉着丁香,好奇问道“那红袖姑娘你可听过?”

“我也没比你们来得多早,怎能人人都认识,事事都晓得,”丁香说道,“但听殷姑姑如此形容,这红袖姑娘看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彼时春桃正在吃从厨房偷拿出来的酥点,嘴里塞满了食物,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腮帮子鼓得像只偷吃的老鼠,“我可不信还有人比殷姑姑更不好相处的,一想到日后我要学她那样文绉绉的说话,我就浑身不自在。”

宋姝轻笑一声,故意逗弄春桃“那我去跟殷姑姑说咱俩换换,我到殷姑姑手底下,你就去红袖姑娘那儿。”

丁香怕春桃噎着,给她递了杯水。

春桃接过,猛灌了一口,差点呛到,“听你们说的,那红袖姑娘像是有三头六臂,万一是吃人的妖怪怎么办?我刚从水玲珑的鬼魂手里逃出来,可不能再跌入妖怪的嘴里。”

宋姝失笑,“有那么夸张么?”

她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倚红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黑暗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翌日一早,殷文意便引着丁香与宋姝二人分别前往两位姑娘的住处。

彼时晨雾未散,倚红楼的后院小径上铺着薄薄一层露水,三人的绣鞋踏过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殷文意引着宋姝与丁香穿过曲折的回廊,,宋姝的目光扫过熟悉的雕花窗棂,心跳蓦地加快,这扇朱漆剥落的木门,不正是她初来倚红楼时,随阮梅红一同前去劝慰的那位姑娘的居所么?

殷文意上前叩门。

“叩、叩、叩”三声轻响,门扉应声而开。

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牡丹一袭紫衣翩然而出,发间金步摇轻晃,全然不见昔日泪痕斑驳、哭化了妆的窘迫模样。

牡丹笑盈盈地挽住殷文意的手臂,将她引入屋内,说“你这大忙人可好久没来我这儿了,前几日我写了一幅书法,想叫你品鉴品鉴,偏偏总是找不到你,今日无论说什么你都得看了我的字才准走。”

殷文意调侃道,“你声名在外,哪轮得到我这个外行人来品鉴?”

话音未落,牡丹已嗔笑着轻捶她肩头,忽又瞥见二人身后的少女们,忙转身招呼道,“这两位就是新来的妹妹吧。”

殷文意点点头。

“这两位不会都是给我的吧?可我才抽了一个人,莫非这二人是姐妹?”牡丹问道。

“你想得倒美,只她是你抽中的,”殷文意将丁香往前一带,说“这是丁香。”

牡丹的目光在丁香身上逡巡,从素净的布鞋到纤细的腰肢,最后停在那双修长的手上,“长得倒是素净,又手长腿长的,合该是跳舞的料子。从前可曾学过?”

丁香绞着衣角,声音细如蚊蚋,“只学过一点杂耍,从前被卖到戏班学过两年,但我没本事,学得不好,留不下来。”

她声音愈发轻,到了最后,就是站在十步之外的宋姝也听不清楚了。

牡丹忽而轻笑出声,“我娘从前常说,我小时候比别家孩子开窍得晚,你别看我现在跳得还不错,那时候别家孩子都能跑能跳了,我还只会跌跌撞撞地爬,我爹以为我是傻的,这才把我给丢了出去。”

她抬眼望向殷文意,眼底却盛着对丁香的宽慰。

她引三人坐下,又俯身为三人斟茶。殷文意却叫她先别忙,自己坐坐就走,一会儿还得带着宋姝去见其他姑娘。

牡丹闻言来了兴趣,忙问“是哪位姑娘?”

“红袖。”

“红袖?”牡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说道“那你委实不如来我这儿,起码我行事有章法,没她这么荒唐。”

茶烟袅袅中,她看向宋姝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殷文意说道,“你可少说这种吓唬人的话,她年纪小,可经不得你胡说八道。”

“那你怎么没把红袖从抽签的名单里划出去,竟真叫她抽到了。你数数,拢共才多少个小姑娘,多少个签子,就这么被她给抽到了,”牡丹转过头看向宋姝,说道“也不知是你太幸运,还是太倒霉。”

殷文意低声轻笑,说道“既然阮姑姑说了,楼里的姑娘都得参与抽签,,又怎可独独将红袖排除在外?纵使她古怪些、心思活络些,可论起赚钱,满楼的姑娘谁及得上她?”

牡丹点点头,说“这倒也是,旁人能说她手段高,心机重,不好相处,可那些个花招旁人又学不来,之前不是有个叫什么玉的学她那一套,却成了东施效颦,学来学去学不像样。我也是看不惯她目中无人的模样,可看不惯归看不惯,我还是佩服她的,人家毕竟是花了工夫,。甭管什么手段,能把银子挣得这般漂亮,到底是真本事。”

殷文意低声轻笑,说道“再过几个月,丁香就该挂牌子了,这段日子就劳你多照拂了。”

“说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有人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牡丹又回过头,与丁香说道“在我这儿不需要太拘束,今后你就看着,想学跳舞我就教你跳舞,想学写字我就教你写字,想学弹琴,学唱歌我都可以教你。其他的我也不会,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些杂耍我倒是想学学,你可愿意教我?”

原本丁香还有些局促,听着牡丹如此一说,她眉头骤然舒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只学了皮毛,那点不入流的东西,怕难入牡丹姐姐的眼。”

牡丹闻言怔了怔,忽而掩唇轻笑,“要说不入流的,我们都是下九流,有什么难入眼的。咱们都是泥菩萨过江的命,哪分什么高低贵贱?我大你几岁,也不过多熬了几年苦水,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别看我现在穿得体面,妆发精致,从前我也是衣不蔽体的小乞丐,靠人家施舍一顿饭,在别人白眼底下讨生活。”

牡丹忽然倾身向前,指尖触到丁香手背的瞬间,指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她忽然抬眸,眼底漾着笑意,“阮姑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境遇,各人亦有各人的长处,别人身上定有你能学习的,你身上也定有别人学习的地方,在我这儿平等相处就好,我不计较那一套关系的。况且你叫丁香,我叫牡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你今后叫我姐姐就是,我多你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瞧着这一番姐妹情深的模样,宋姝亦不自觉动容。

她忽然明白阮梅红之前所说的,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一生都被三从四德的礼教枷锁禁锢,幼时从父,嫁后从夫,夫死从子,连自己的影子都寻不见。

若连这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便只能如浮萍柳絮,任风摆布。

倚红楼实非最好的归宿,但好歹给了穷途末路的女子一个容身之处。

丁香从前被多次典卖,早已失去了孩童应有的天真,连哭都学会了看人脸色。如今见牡丹轻拍她后背的温柔模样,宋姝忽然觉得,这飘摇人世里,或许真有一处容得下两颗破碎心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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