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宴

“实话?”执书的手微微收紧,他静默片刻,将视线投向她,“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溯洄避开他的目光,垂首坐到榻边,为他掖了掖被角:“……就不能亲口告诉我吗?”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恳求之意。

窗纸筛过的日光跃动在缎面上,室内静得落针可闻。等了许久,她终归是沉不住气,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盯着被面的某一处,或者说,正盯着她忘记拿开的手。

她似被烫着般,猛然收回手,手指头蜷至掌心。那日萧熠说的话,那些有关于他和她的话,她其实日日都记着。

他大约,也不是不在意的。

是她逾矩了。

“我与萧炀做了交易。”

溯洄猝然抬头,脑海里闪过百八十个念头,浑身血液寸寸转冷。

萧炀,当今皇帝。

他乍然露出轻浅的笑,状似轻快般,“过些时日,我便可回宫见见母后。届时,你……”

溯洄唰地站起身,“条件呢?你应了他什么?”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皇帝放下防备,解除对他近十年的禁制?

他看着她,唇边笑意未减,只是不答。

是了,他已经用他的病躯作了回答,皇帝为求稳妥,甚至派了三名御医前来验证查明。

还有几年呢?十年,五年,三年,抑或是……每一次转念,她脸上血色便退减一分。

被削去皮肉的指尖微微发颤,明明已愈合成一块疤,此时却渗出丝丝缕缕的痛,扯得她心口发疼。

她勉强抿出些许弧度,想说恭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到最后,只哑声说了句:“这么多年,她一定也很想你。”不等他再说什么,趁眼眶中翻涌的泪还未落下,急急转身奔走而出。

从翌日起,她每日只守在府中哪也不去,生怕他还没出这牢笼,便已传来噩耗。

如此无望地等着,等到了夏初,萧辞竟然开始练剑,虽然方使半刻剑就已累得气喘吁吁。

溯洄看着站在演武堂的空地上,手拿白巾擦汗的萧辞,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曾听别人说过人死前会有回光返照……

萧辞放下茶杯,挑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溯洄回神,偏头遮掩。

廊柱石墩上一只蚂蚁沿着粗粝的纹路不断绕来绕去,爬上爬下,不知道究竟是想去往何处。她半天才低声说道:“不如,明日再练吧。”说完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我今日有些乏。”

只听他重重松了口气,“也好。”

顺从得出乎她意料。

萧辞的身体好似一日胜过一日,到了孟秋已能在她手下过上百招。

或许,没她想的那般糟糕?

·

中秋宫宴,皇帝召萧辞归京。

马车辘辘而行,萧辞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长途跋涉,脸色自然又差了几分。

溯洄心中不安,便是京都繁华万千,亦难入她眼底。

待马车驶入太极宫,萧辞睁眼,挑开布帘。

巍峨森严的宫门后,宫城辽阔无垠,殿宇无数。

溯洄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原就是他的家。有心想要宽慰两句,却见他已把布帘放下。

宫宴上,乐师鼓瑟吹笙,舞姬柳腰款摆。皇帝姬妾成群,莺莺燕燕,暗地里争风吃醋。萧熠作为皇帝最喜爱的胞弟竟未出席宫宴。想来宫宴不同于皇帝的家宴。而太皇太后不知为何亦迟迟不曾露面。

一曲舞毕,皇帝祝酒,萧辞推拒不过,只好低头饮就。只那酒方入喉,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溅洒在殿中央,刺目得紧。接着,他身躯一晃,伏倒在案几上。杯盏碗碟,残羹冷炙,散落一地。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溯洄冲上前扶起萧辞,慌忙握他手腕,指下,脉息渐弱。透过眼眶中的泪珠,她看到臂弯里的少年虚弱地睁开眼,冲她轻轻摇头。

高高的皇座上,年轻的皇帝紧皱眉头,埋怨道:“王叔既不能饮酒,怎不明说?来人,宣太医!”

内侍听令,方才层层宣报。

皇帝起身甩袖,正要离席,忽内侍传报太皇太后驾到。

不多时,一盛装貌美妇人扶着宫娥的手步入大殿,待看清殿中情形后,朝皇帝冷冷道:“皇帝好生威风啊!”

皇帝看了眼萧辞,脸上挂着嘲弄,颇挑衅道,“皇祖母来迟了,错过了些好戏。”说罢往殿外走去,显然未将太皇太后放在眼里。

皇帝离席,妃嫔乐师们也跟着纷纷离去,偌大的宫殿转眼成空。他声势浩大地演一出戏,不过就是为了给萧辞孱弱的身体再致以一击。

·

京郊有处院落,依山傍水,十分幽静,自中秋宫宴后,溯洄随萧辞落脚此处。太皇太后不好随意出入皇宫,但安排了许多得力之人照料萧辞的生活起居,瞧着比住在泽阳山还妥帖几分。

溯洄自知自己除了一身武艺,别无用处,每日就守在萧辞的院中练剑以度过漫长时日。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这日,溯洄正在院中练剑,回头见萧辞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

“你分心了。”他说,皆因她惊讶的表情过于分明。

溯洄点头承认。她已经有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了。有一回她想进屋看看他,可伺候的内官说他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如此问过好几回都是一样的回答,她也就作罢了。

“外面风大。”她委婉地劝道。

他却直直看着她,一言不发。溯洄疑心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正要抬手摸摸,听见萧辞说道,“御医推测我还有五年的寿元。”

溯洄愣了一瞬,心脏似乎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即便早有准备,但仍是难以接受,她觉得脑海里空荡荡的,又觉得混沌不堪。

“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帮我寻神医吗?”

溯洄的魂魄被一缕一缕牵回,神医吗?是了,世上有座空园,找到空园的主人,说不定就能寻到神医的下落。倘若真的能找到神医,那萧辞是不是就不止五年寿元了?

“是的,我记得!”她的眼中因为极度兴奋爆发出耀眼的光。“我去,我去给你找来!”

可是……她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我若走了,谁来护着你?”

“我已是个将死之人。”他不无苍凉地说,“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萧炀自不会再将我放在眼里。如今边疆动荡,南方水患,北方大旱,多的是让他发愁的事。”

“你不要这样说……”她不想他如此自轻自贱,对他后面说的话完全不在意,“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该早些提醒我的,早一刻出发,便能……便能早日寻到神医,你的身体也能快些好起来!”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寻一座传说中的“空园”,寻一位传说中的“神医”,仔细想来,如同求道之人寻海上仙岛,虚无缥缈得叫人绝望。绝望得以她如今的年岁根本不敢夸下海口。向来理智冷静的萧辞竟会寄希望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叫溯洄心酸难忍。

“溯洄……”

她看着他,耐心地等待。却见他忽地笑了笑,“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不会轻易死掉的!”她正色道。

日落时分,溯洄背着包袱,手持长剑,离开了这座院落。

残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长得如同后来的江湖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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