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师尊

1.

洛青燃第一次见到自己师傅的时候是五岁,那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避世的山门,见到那么多干干净净高高在上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一套月白色的弟子服饰,看起来那么美好,那么幸福。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是被一个老乞儿带着,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迫于生计四处漂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他甚至没有一件合身的衣服,因为长期流浪,他看起来像个三岁的小孩儿,脏的像个小泥人,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只有夏天最热的几天才会去郊外的河里洗个澡,平日里最多只会拿袖子擦把脸,让脸上看起来没那么讨人嫌。

上头垂怜,他的皮相比其他小孩儿好看太多了,所以即使是这样,也会有夫人于心不忍地赏他们几个铜板。

也得益于这幅不凡的皮相,他被一个老仙人带走,说是缺一个仆人,于是他拜别了老乞儿,跟着仙人入了山。

他被宁承云一眼相中,一路高升,成了他的座下弟子。

那年才十岁的宁承云还不会收匿自己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亮。

2.

和他听说的话本子里说的不一样,宁承云不是假慈悲的衣冠禽兽,也不会杀人放火。

他是洛青燃见过最温柔的一个人。

宁承云也会偷懒,在夫子讲课的时候犯困数夫子的头发,和他一起去河里抓小鱼,爬树掏鸟蛋。但是他不会的题,宁承云都能解开,甚至讲得比夫子还好。

宁承云也会贪食,半夜偷偷爬起来吃糖,带他下山去那些他从来不敢进的大酒楼里吃大餐,还会进山打猎开小灶。但是他从来没有落下一节练武的课,他的武术比所有人都好。

而且这些所有的一切,他都毫无保留地手把手教给了他。

世界上有比你父母对你还要好的人吗?

有,宁承云就是。

洛青燃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呀!

他给了他所能给的所有东西,他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家。

3.

洛青燃本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他十六岁那年夏天,他的父母来接他走了。洛青燃很难不认,因为他长得跟他的父母一模一样,让他恨不得刮花自己的脸。

父母都是魔道有名的人物,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所以绑架他也毫无压力,他们拿了宁承云的性命威胁他,他不得不走。

或许在宁承云眼里他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吧?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一转眼就成了互相最致命的敌人。

他拿宁承云教他的招式,丝血反杀,屠尽魔道九九八十一人,成了魔道新教主——他被迫入魔了。

入魔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对于他来说他需要把之前学的武全部废掉从头再来,而且这个过程他随时有可能被别的魔修杀死。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无数次的生死磨炼,洛青燃说不出是为了什么理由去坚持。

或许是为了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月亮吧?

可是他很可恶,他不想月亮再照耀在别人身上,谁都不可以。

他想把月亮,据为己有。

4.

一直到洛青燃坐稳了魔道教主的地位,他才偷偷去看了一眼他的师傅。

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在漫长的日子里逐渐遗忘了他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只有宁承云还相信他活着,夜夜守在他的长生牌前为他祈祷。

三千多万天,日日不落。

洛青燃不信神佛,却在这个时候打从心底里相信,是宁承云的夜夜苦求,求来了他的生命。

他没忍住,把宁承云偷出了山,把他拐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有一个家,一个小小的,土砖红石垒起来的家。

宁承云没有反抗,只把人狠狠抱紧怀里,落下来几滴珍贵的泪水。这是洛青燃第一次见他哭,不是为别人,是为他,为洛青燃而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说了句——“你瘦了。”

你瘦了,我不在的日子,你有好好吃饭吗?是不是很累?晚上睡得好不好?练武是不是很辛苦?

还活着,真好。

5.

但宁承云不是他一个人的宁承云,他是整个山门的宁承云。哪怕他愿意相信他,但也绝不代表正道会相信他一个魔道教主。

洛青燃无心应战,又不肯把人放回去,只能一边挟持着宁承云一边打架。好在宁承云谁也不想伤害,除了偶尔扑上来的魔修,其他人一律不打。

这一战一打就打了好几天,洛青燃实力再强,也终究寡不敌众。

等宁承云把他背回小破屋的时候,洛青燃已经晕死过去了。

洛青燃那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弟子服染尽鲜血,像刚从地狱爬出头的恶魔。他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里面是宁承云为他亲手缝上的名字。

他是三日后的半夜才醒过来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狂风怒号,乌云翻涌。

洛青燃用以压制的禁制破了,兽性占据了所有的意识,血气翻涌得厉害,支配着他狠狠占有了他心底最爱的一切。

他就像嗜血的魔兽,撕碎了所有礼义廉耻的布料,一口咬在宁承云的喉咙上,犬齿狠狠磨了磨。他不会接吻,比起爱人间缱绻的接触,他更像野兽对猎物的啃咬,恨不得把人拆分入腹,血肉交融。

宁承云想挣扎,却被发了狠的洛青燃拉着脚踝拽回来,狠狠嵌合在一起,滚烫地烧一把火,烧进了心底。脱口而出的是羞人的嘤咛,颤抖着沉沦在致命的快感。

他们在暴雨里接吻,在雷电下做.爱。

床榻坍塌,屋檐崩裂,他们在雨里接一个血腥味儿的吻。

6.

宁承云身上爬满狰狞的伤疤,最长那条自左肩贯到尾脊骨,鲜血淋漓,深可见骨,是为洛青燃挡下的最致命一刀。

洛青燃想象不到他是以怎样的毅力把他背回来的。

他只能怜惜地抱紧他,亲吻他的眉角。心底的小火苗还在燃烧,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后悔对师傅的不敬,亦或者占有了月亮的窃喜。

宁承云随身携带救命的丹药,他的伤口没处理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把丹药喂给了他。

哪怕是被他狠狠冒犯了的前提下。

或许会不会,会不会在宁承云的心里,也刻有一个小小的,属于洛青燃的名字。

你叫我怎么放弃你?

洛青燃不敢面对这样的宁承云。

在宁承云还没醒过来之前,他寻了丹药给他服下,把人又放回了那个熟悉的山门。宁承云的衣服上,心口的位置缝上了一个小布包。

7.

正道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美好,在知道宁承云对洛青燃的重要性后,他们绑架了他,以他的性命引诱洛青燃入套,只为了剿灭他这个什么坏事都没做的魔道教主。

很明显的圈套,但很有用。

洛青燃毫不犹豫地去了,往日的师兄弟反目成仇,他没有伤害他们一片衣角。忽视了宁承云让他离开的声音,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除魔阵。

宁承云就在阵心。

在宁承云极力抗拒的眼神里,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可怖的血脚印。

洛青燃心满意足地把人搂进怀里,拿着当初宁承云给他做的匕首,握着他的手把匕首送入他的心脏。

血如泉涌,热血替洛青燃最后亲吻了一次他最爱的月亮。

洛青燃笑起来,一如初见,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却铿锵有力:“天成寅年,宁承云斩杀魔道教主洛青燃有功,理应成为武林新任教主!”

而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8.

宁承云没有做武林教主。

他抱着洛青燃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回了他们的家。

依旧是洛青燃的长生牌,宁承云为他祈祷,祈祷他来世一切安好,这一祈祷,就祈祷了一辈子。他走的那一天,是寒冬腊月里头难得的好天气,像是洛青燃来接他。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信里的字和他主人一样张扬锐利——

“致我的一生挚爱,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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