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的侧边是脏的,应该是之前被扔掉了的缘故。
陈淮下意识想翻开第一页,手指又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飘在空气中的蓝火身上。
秦瑶没有制止,凑得近了一些,陈淮想起她已经失去生前的记忆了,所以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日记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的。
笔记本的扉页被翻过,露出一页空白。
第二页也是空白的。
陈淮皱了一下眉,囫囵把本子的每一页都翻了个遍,一个字都没有看见。
“你日记里什么都没记?”他快气笑了。
秦瑶义正言辞:“不可能,我绝对记了很多东西,只是那些记忆要慢慢找回来才能出现在本子上。”
她也有点心虚,慢慢悠悠地飘远了一点,声音也变小了:“……总之你先收起来吧。”
陈淮把卡扣重新合上,在准备拉上衣柜的门时,看见盒子里躺着的一张旧照片,黑白的亲子照,看上去已经很久了,泛着淡黄色,相片边缘有程度不小的缺损。
鬼使神差的,陈淮扶着衣柜门的动作停滞住,外头的光通过他打开的那道缝隙投射进衣柜内部,像是一条轻飘柔和的丝带落在了照片上,陈淮的目光也下移,凝视着那张照片,许久未曾移动。
曾经,他也偶尔想过,孙老头口中的“小曜”究竟长什么样子。是多乖的小孩才能经得起这样惦记?为什么他的命就没有这么好?
但是从老人频繁的胡言乱语里,陈淮意识到这个“小曜”并不是什么好孩子,他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恶作剧一样往老头的水杯里兑肥皂水害他拉了几天肚子,经常跟他对着干,但是孙老头还是经常念叨他。
陈淮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秦瑶飘在他肩头:“你想看吗?”
他的手垂下去,动了一下嘴唇:“看什么?”
“孙老头那些,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记忆。”秦瑶落到那张照片上,“我可以让你看,就当我们之间交易的定金了。”
泛黄的旧照片上只有一个面相古板嘴角下撇的粗壮男人,和一团矮小的黑影,轮廓看起来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但是面容却看不清。
从秦瑶的身体中有光线逐渐散开,像乍起的晨雾一般霎时就充满了整个屋子,凉飕飕的,陈淮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依稀间听见她低低叹息着说了话。
“但你是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她总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不像是从衣柜里冒出来的鬼魂,倒是像从他的脑神经里抽出的一条跳动的血管,即使什么都还没说就把他心里所有的念头看得透彻。
过于明亮的光刺痛了人的眼球,秦瑶像是那酒吧里悬挂的五彩的灯球,身体膨胀起来,又像是鼓胀到要炸开的劣质气球。
陈淮侧头闭了下眼睛,顷刻间,耳膜微微震动,巨大的噪音袭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职工大院门前。
时间倒退回1986年,邓主席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英国女王首次访华,陈佩斯在春晚上表演了经典的《羊肉串》小品,孙福生的儿子降世。
陈淮才知道孙老头年轻的时候并不瘦小,年轻时候是在纺织厂干力气活的,怪不得肌肉这么发达。
老胡同里有三三两两的自行车摁着铃驰过,陈淮没来得及躲闪,刚侧一下身子,发现自行车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变成了如同秦瑶一样的虚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还能维持人形。
对了……秦瑶?
陈淮四下环顾,还扯开自己的羽绒服领口看了一眼,也没看到那团蓝色的东西。
下一秒,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陈淮回一下头,发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坐在对面大院的台阶上,白色上衣,蓝色裤装,头发黑直,歪着头眨着水盈盈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巷子里来来往往有很多下班回家的人,陈淮突然觉得胸口钝痛了一下,像被谁用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着,连带着耳鸣起来,似乎能听见电流一样模糊难辨的声音,却又听不清。
趁他晃神的工夫,秦瑶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唉声叹气:“怎么?换个样子就认不出来了?”
陈淮很久都没说话,视线从她的眉毛划到睫毛,再到微微翘的唇角。
秦瑶盯了他一会儿,眼睛低下去一瞬,沉默一秒,又抬起来,指着他背后:“来得还是晚了点儿,他女儿都五岁了。”
乱麻一样的思绪缓慢收拢,陈淮暂且压下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扭头把注意力放在大院门口的孙福生身上,他手里牵一个扎羊角辫、戴红花袖套的小女孩,另一只手里拿着给女儿买回来的泡泡水。
秦瑶跟陈淮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一只脚刚迈进大院里,就听见左边那道门里传来争吵声,孙福生的妻子唐娟一只手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另一只手当着大女儿果果的面把泡泡水倒在门口。
唐娟痛斥丈夫:“成天瞎买?咱们家很有钱吗?儿子喝奶的钱都凑不出来,全靠你厂里发的那点死工资,还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她把倒空的瓶子随手扔掉,瓶子滚了几个圈滚到小女孩脚底下,她安安静静的,没哭也没闹,看看后妈的脸色,然后弯腰想捡起来,又被胡娟呵斥住:“让你捡了吗?”
唐娟提着她的耳朵,让她跟孙福生一起在门口站着,还说以后要孙福生把工资全部上交,看他还敢不敢乱花。
“对不起,爸爸。”她把双手鞭在背后,小小声地说。
孙福生只能叹气:“没事啊,果果,妈妈气完了就好了。”
果果不说话了,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这个妈妈一点儿都不好。”她呜咽着说。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用脚尖踢空掉的塑料瓶子,泡泡水很快就蒸发了,地面上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孙福生往大门口看了一眼,陈淮心想反正现在自己也成鬼魂了,他看不见自己,于是躲也没躲,没成想他冲着这边说了话:“你找哪家啊?”
陈淮愣了一下,听见秦瑶接话:“我住对面石油大院的,刚搬进来,就想着走动走动,多认识点儿人。”
孙福生点点头,没说话了,陈淮古怪地盯着她:“怎么你有实体我没有?”
秦瑶耸肩:“死人有死人的世界,你又没死。”
被看见以后,秦瑶也不好继续逗留,只得先回去,一般到傍晚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会搬个板凳聚在院子门口吹风聊天,到时候再过来凑热闹就不至于惹人怀疑了。
“你在这儿有房子?”陈淮问她。
“有啊,估计是我死后谁给我烧的钱吧。”
陈淮没说话,秦瑶就狐疑道:“等会儿,我这么说不会更坚定了你想死的决心吧?”
他冷冷道:“我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没那么想死。”
秦瑶觉得也是,陈淮目前还没有得到妈妈的消息。
秦瑶拿钥匙转开家里的门,陈淮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反正我死了也没人给我烧钱。”
“会有人给你烧的,至少有一个吧。”她默默说。
陈淮看向她的目光很奇怪:“你还有写轮眼不成,能预知未来?”
秦瑶移开视线:“安慰你一下而已……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天沉下来一半,整个世界的人都像是被缓慢地装进了一个密封的匣子里,一口一口被暗色吞噬。她指尖拎着钥匙,银色的鱼尾挂件慢悠悠地晃着,刚抬头看了一眼,天就完全黑了。
时间的流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就像是NPC的人生也只是受到世界主角的牵制而已,他快就快,他慢就慢,本来陈淮还打算问一下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是不是要在这里待几十年一直到孙福生跳楼,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石油大院里住着几户附近石油厂的家属,最里间那个最大的屋子是秦瑶的,她没有来历,也没有父母,一个人孤零零地住了进来,邻居的婶子都以为她父母出了事,说她怪可怜的。
陈淮站在她靠窗的木桌边上,低垂着眸子,指尖牵动几张纸页,那本日记本上还是没有出现一个字——除了扉页上那个奇怪的书名。
这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很像他自己的那间小出租屋,尽管面积大了不少,但是家具摆放的习惯都跟自己如出一辙,不知道是哪门子默契。
秦瑶家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的书架,就那么放在潮湿的地面上,书架上摆了很多书,有很多并不是这个年代就发行的书,也出现在了她的书架上。
封皮已经很旧了,陈淮粗略扫了几眼,有很多推理类的书籍,大多也都是社会派推理类的,本格类的少,看样子她对那种类型并不是很感兴趣。
秦瑶随手把钥匙扔在书桌上,然后也站到书架前面,指尖慢吞吞从书脊上滑过,一本正经地哀叹着:“我生前应该是想当个作家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了这么多书给我,还都是旧书,连本新的都不愿意烧给我,好小气。”
她像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本子上写了个书名,说不定就是我打算把日记手稿发给出版社帮我出书。”
“也常有这种类型的书吧,比如《安妮日记》,犹太人写的日记体,也很出名呢。”
陈淮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人家写的有历史意义和时代背景,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秦瑶侧头看着他,陈淮看见她不断眨动的眼睫毛,跟池塘傍晚被晚风吹荡的芦苇丛一样,慢悠悠的,带着股惬意的闲情逸致。
“我们的生活很平静吗?不见得吧。”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能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好不好。”
“直觉吧,感觉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过得都没那么舒服。”她笑笑,“我要是过得好,我们俩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在飘在天上了啊。”
“对了。”她指尖划过书架上一本深绿色封皮的书,抽了出来,又开始乱七八糟地猜,“你知道《将死未死的青》吗?说不定我们也是一样。”
她看着陈淮的眼睛,“我是你的幻觉,是你的本心。”
这本是隔日更,剧情是单元向的,每个单元大概就五六章的样子吧,不同的小故事里穿插着主线,想写一些感动又遗憾的故事。
知道比较冷门所以也不敢写长,大家随便看看,看得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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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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