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没正式离职，她低声用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谁稀罕。”
其实在很久以前，她对贺知凡的印象还没有那么糟糕。
大三下学期上了梁溪宴老师的“论香味与心理”课后，宋橙对此方面非常感兴趣。
但对于普鲁斯特效应带来情绪的变化还有些不太懂，于是她主动去教学楼请教梁老师，还想借此问问大四毕设能不能请她做自己的导师。
她来到东颐楼9层901办公室，没有找到梁老师，办公室的其他老师说梁老师她可能在903指导研究生实验。
于是她来到903实验室，见到了当时还在读研究生二年级的贺知凡。
下午两点的阳光穿透大榕树的树隙，照进窗帘只拉了一半的透明玻璃窗，不刺眼的阳光柔柔打在他身上。
他本就五官明朗，光束仿佛给他加了一层滤镜，更衬得他宛若神邸般清冷俊逸，看起来矜贵又疏离，连额间的发丝都在发光。
宋橙微微有些愣神。
实验室只有他一个人，旁边是各种香精瓶，玻璃器皿，他穿着实验白大褂静静地坐在那拿着试香纸，眉眼低垂，眼神专注而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她进入实验室，轻轻带上门，走到他身边，礼貌问道：“学长你好，请问梁老师等会还会来吗？”
他手上拿的试香纸的香味飘到她的鼻尖，是很有特点的香味，层次分明，而且柔和没有攻击性，十分不一样的馥奇调，他居然能把比例设计得这么融洽，厉害。
他头也没抬，依旧专心嗅香然后记录，缓缓开口，“你来晚一步，梁老师刚走。”
有点可惜，早知道吃完饭就来了，她回复，“好吧。”
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听到他说：“明天下午三点，梁老师会在这里。”
她愣了两秒，看他依旧没抬头，回道：“哦好，谢谢学长。”
回去宋橙跟室友林清池谈起这件事，同一个专业的居然一次都没见到过。
林清池拿起手机问是不是梁溪宴老师带的学生贺知凡，他都是表白墙上的常客了，据说还是领香集团的继承人，说着就把手机放到她面前。
宋橙看到表白墙上各种角度他被偷拍的照片。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叫贺知凡。
那时她对贺知凡的印象从表到里都是由衷赞赏，但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全然相反。
对面电梯门打开，调香设计部负责人夏乐岚看到贺知凡和宋橙先后从对面电梯走出，惊讶地用手指了指电梯，又指了指宋橙。
贺知凡走远后，夏乐岚从电梯走出来，看宋橙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问了下，“怎么了？被他骂了？”
“没，是我坐错电梯了，追悔莫及。”
夏乐岚和她一起走向工位，离她比较近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更诧异了，“你一身酒味坐这电梯上来，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有个实习生也是坐错电梯，他直接让清洁公司把他的电梯里消毒好几个小时。”
“他就是洁癖，指不定有什么心理疾病。”宋橙吐槽道。
一般嗅觉好的人都有点洁癖在身上，不过宋橙没有，顶多就是爱干净，还不至于到洁癖的程度。
“不过你真的要辞职啊，那我以后就要孤军奋战喽。”夏乐岚十分惋惜这个好徒弟，自从她进公司调香部门业绩蹭蹭往上涨，天赋异禀再加上她勤奋努力，工作实力早就可以和她相比了，她可是想着以后宋橙能接她的班呢。
“还没走呢，先别急着哭啊。”宋橙坐到工位椅子上，笑着对她说。
夏乐岚撇了撇嘴，“说不定到你走的那天我还真哭出来。”
“岚姐，你得开开心心地送我，不准哭。”
夏乐岚叹息着笑了。
上午贺知凡召开大会，是关于工业生产新品香水的事情，要求调香师全员参与。
即将工业生产的新品香水是唐媛媛调制的，命名为“浪漫阳光”。
也就是在新品香水决定会上击败宋橙的“奇遇花园”的那款香水。
决定会上，宋橙的“奇遇花园”几乎是全员投票建议推出的新品，而“浪漫阳光”只有寥寥几人赞同。
“浪漫阳光”用料丰富，比例调制恰到好处，可以在香味中感受到阳光下的温暖，味道甜而不腻。
而“奇遇花园”给人耳目一新，前所未有的感觉。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铃兰、橙花、晚香玉、鸢尾花等花香依次在鼻尖绽放，层次分明不失真，甚至还能感受到清晨露水，花园空气的清新味道，仿佛真的置身于花园之中，花园中的微风轻轻拂过，留下一路芬芳，让人久久沉溺回味。
香如其名。
相较之下“浪漫阳光”就显得太过普通，尽管也是很优秀的作品。
在投票数差距如此多的悬差之下，大家都认为新品肯定是宋橙调制的“奇遇花园”。
但贺知凡拥有最终决定权。
他将领香集团的新品香水直接确定为“浪漫阳光”，给出的理由是“奇遇花园”成本太高，不适合工业生产。
当时的宋橙简直如遭雷劈般定在那里，耳畔一直环绕那句：“宋橙，工业生产成本方面你根本不用担心，作品才是最重要的，好的香味值得公司不顾成本去生产。”
从不断尝试选原料，到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五个月的成果一瞬间成为泡沫。
当时的宋橙好像听到了心碎成一瓣一瓣的声音。
不是宋橙输不起，如果她的作品的确不如他人她肯定会接受，只是眼前占大多数票的是她，早在几个月前她特意去找贺知凡问了香水成本的事情，就是怕这个原因导致没法商业生产。当时贺知凡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她真的很开心，成本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只剩发挥自己的想法去尝试去调制。
结果在新品决定会上贺知凡好像跟变了个人似的，成了只考虑成本，唯利是图的商人。
新品香水会在正式生产后的一个月装瓶进入市场，在此之前要测试检验、稀释浸渍，才能得到最后生产出来的香水。
贺知凡召开上午的会议是讨论生产时间安排的。
宋橙和夏乐岚最后落座。
会上宋橙看着贺知凡一张一合地讲话，至于他讲的什么，一句话都没进耳朵里。
很快贺知凡说完新香水的生产注意事项，还有下个季度的工作方向，会议结束。
宋橙回过神，合上电脑，和大家一样准备离开。
还没起身，就突然听到贺知凡沉澈的声音，“宋橙留下，其他人先走。”
周围一片挪动椅子的声音，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只有宋橙在那坐着。
夏乐岚给她留了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也走了。
不一会周围一片寂静。
宋橙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十分警惕地瞪着他。
他正襟危坐，翻了几页手上的文件，刚抬起头就看到宋橙瞪着自己，话中带着些调侃，“你好像对我有很大意见。”
“没有，我哪敢啊。”她扯出微笑，但眼神如刀。
他回了她一个同款微笑，“那就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过来，”他把手上的文件合上，“这份文件你看看。”
宋橙起座狐疑地走了过去，拿起他递过来的文件，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领香集团调香师调香作品所有权转让协议》。
他解释道：“这是所有权转让，公司会给你额外的报酬，签约后‘奇遇花园’的归属权属于公司，会用于后续公司其他系列产品的开发，到时候不只是做成工业生产的香水，还会用于各种香氛，化妆品等产品上，你确认一下文件，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签字。”
“我不会签的。”她声音冰冷，态度坚决，没有丝毫退让余地。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她猜肯定是他知道自己要离职，不想让她把“奇遇花园”带走，想要用合理的方式将其占为己有。
他似乎没有很意外，只不过没想到她语气那么坚定，“你要想好，错过这次机会就没有了。”
“当然了，贺总。您说一不二嘛。”
听出了她中的阴阳怪气，贺知凡道：“宋橙，如果你是因为我没有把推出的新品定为‘奇遇花园’而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你真的太过冲动。”
随后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怒，“我不是因为你做出的选择，而是因为你说话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我不敢想象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次新品我提前大半年开始准备，过程有多复杂，你也调过香不是不清楚，最开始你亲口说成本不是问题，结果昨天又是另一番说辞。耍别人很好玩吗，贺知凡？”
“有些事情现在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的决定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为什么。”
“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
贺知凡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我让你签这份文件不是想将你的作品占为己有，只是想给你一个保障，毕竟你也不想那么辛苦设计的香水被制成伪劣盗版遍布市场吧。”
“配方比例只有我知道，当然，还有你。”她凝视着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让步，“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不用了，我是不会签的，贺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她依旧决绝，在这水火不容的对峙中空气都静滞了起来。
他漆黑的眼眸带着些审视，不放过一丝她的表情，目光如炬，“宋橙，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真的认为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是吗？”
宋橙良久沉默不语，毕竟她实在想不出他这样做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流露出一丝无奈，表情也失去了往日的明朗。
忽略他的目光，她把手上的文件重新放在他桌前，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谢谢贺总好意，我心领了。”说完她转身带着电脑离开会议室。
谈话就这么不愉快的结束。
助理方旭刚进去就看到他在闭眼揉着太阳穴，肩膀低垂，整个人的姿态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贺知凡张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文件，脑海中浮现起她甜美明艳的笑容，“我以后想做一款能够治愈所有人的香水。给大家带来快乐，让大家都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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