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膳过后,沈毅牵着谢昭砚的小手往平康堂去。
冬日的阳光难得这么的慷慨,金色的光穿过稀疏的枝桠,风里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却被这暖洋洋的日头过滤了一大半,路上的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都多了几分生气。
沈毅刚开始还是抱着谢昭砚,小孩难得的出府心早就飞了,父亲也不亲,没走几步就喊着热要自己下来走。
道路两边,巡逻的皇城军比前几日少了许多,原本因追捕公文而有些冷清的街道,正慢慢恢复往日的喧闹。老百姓的日子总要过下去,没等朝廷正式撤下文书,外主街的商铺小贩已经陆陆续续支起摊子,三三两两的妇人提着布袋子挑选春联。
谢昭砚葡萄似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四周,他能看到府外这般鲜活的市井景象,全是托了沈毅的福。
自谢昭砚能开口说话、稳稳走路起,沈毅便总想着带他出府转转。
最初只是在谢府偏门那棵老柳树下,周围跟着三四个仆从,一个个都绷着神经,像是怕出半点差错。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仆从们就会轮番上前,小心翼翼地劝沈毅回府 —— 他们怕上头的人怪罪,毕竟谢昭砚的身份特殊,府里总有人不愿他过多接触外界。
然后在之后的十天半个月里,沈毅便能感觉到谢府里的人将自己隔离在可以接触砚儿范围以外,然后周而复始,他会耐着性子等,等那阵 “管束” 过去,再继续带着砚儿往外走。
慢慢地,束缚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能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 从谢府最近的街口,到街角那家飘着肉香的食摊,再到如今的平康堂。
平康堂已经年前关门,前厅空荡荡的,药柜上的小抽屉都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了往日抓药时的忙碌声响。沈毅牵着谢昭砚往里走,后院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孟风正蹲在石阶上翻晒药材,见他们来,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
“师父,你们来了。”孟风拍了拍手上的药粉,脸上露出憨厚的笑。他还未满二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气,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格外孩子气。
沈毅点点头,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谢昭砚:“砚儿,在这里吃零嘴,不可多吃,一会儿还要吃午膳。” 谢昭砚乖巧地点点头,抱着油纸包跑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他爱吃的桂花糕,甜香瞬间飘了出来。
安顿好谢昭砚,沈毅叫上孟风往前厅走。
沈毅没直接选择坐下,而是走到柜台区,侧过身,从柜台下拽出几张宣纸和一支狼毫笔,一边研磨问孟风买过年货了没有,说完便自顾自地写着什么。
孟风有些疑惑,每年沈毅都会问,每次大年初一沈毅总会来平康堂陪他吃顿饭,所以他也会额外备出一桌的好菜,可平日里大多是他一个人吃饭,胃口有限,也买不了多少东西。
他本以为今年也会像往年一样,却见沈毅低头写得认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行行字迹渐渐填满了纸面。
沈毅低头写着需要添置的东西,今年他会陪着孟风一起过年,就算多买些剩下,他们两个也不怕。沈毅在前世过年很简单,除夕前他会去超市,和大爷大妈挤着抢些新鲜蔬菜,因为不爱吃剩饭,只会做几碟小菜,象征性地过个大年初一。给远在国外的父母打个跨国电话,简单互道一句 “新年快乐”,这年就算过了。
后来到了谢府,日子依旧平淡。砚儿还小的时候,他会抱着孩子在府里转一转;等砚儿大些,就陪着贴两张窗花。就连陪孩子的时间,也是他自己安排的。其余的活计,下人们从不会让他沾手更不会问到他跟前,他倒像个撒手掌柜,清闲得很。
这几年谢府经营的越来越好,谢九章更是忙着拓展新版图,沈毅自然是稳坐后方,不给他惹一点麻烦。
沈毅雷厉风行地写完,满满当当一页纸,对折好递给孟风,“好了,你带着这张纸去买齐,今年咱们过一个好年。”
孟风接过纸,手指捏着薄薄的宣纸,心里又惊又喜,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几分犹豫:“师父,您这回过年会多来平康堂吗?师娘…… 会不会不太高兴?”
话虽这么说,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难掩心底的期待。
沈毅没有回答,“今年咱们在新买的院子里过年,弄得热闹些。”说着揉了揉孟风的头,“小风,过几天我就搬进小院子里,你还是住在平康堂,离得近些,也方便。”
孟风听了这话,心猛地一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似乎瞬间明白了沈毅的意思 —— 师父是想离开谢府了。巨大的欢喜涌上心头,可紧接着,惊愕、慌张与害怕也跟着来了。
他知道,师父是以赘婿的身份进的谢府,谢九章性子霸道冷血,说一不二,怎么可能轻易放师父自由?若是谢九章不肯呢?倘若他追究起来,师父该怎么办?
到时候师父只有他了,他自然要挡在师父前面,可转念一想又怕 —— 自己就这点本事,在谢府跟前算得了什么,师父会不会因此受伤?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涌,他想得入了神,没留神竟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师父,我怕……”
沈毅探下头去,眼睛对视间,“不要怕,有平康堂一天你就不需要怕。我会处理好别的事,之后我们一起把平康堂经营好,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孟风看着沈毅的眼睛,心里的慌乱渐渐消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
等孟风离开,沈毅走进后院,谢昭砚正蹲在树影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正玩着那只沈毅来时在街角杂货铺买的陀螺,桌子上的零嘴已经不剩多少。
沈毅坐在桌边,抬手叫过谢昭砚。谢昭砚立刻应声,抱着陀螺小跑过来,小短腿一迈,便扑进沈毅怀里。沈毅顺势抬手,手掌覆在孩子的小肚腩上,隔着一层软乎乎的锦缎棉袄,能清晰摸到圆滚滚的弧度。
沈毅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轻轻戳了戳那团软肉,谢昭砚立刻咯咯笑着往他怀里缩。冬季的棉袄本就做得宽大,领口、袖口都缝着厚厚的兔毛,即便孩子吃撑了,活动起来也依旧灵活。
谢昭砚窝在沈毅的怀里依旧没有抬头,用手指捋陀螺上的花纹,沈毅了然现在小孩心中玩陀螺才是第一位。小孩子总是很快被玩乐吸引住全部注意,而错失重要的时间点。
沈毅用指腹剐蹭着孩子温热的脸蛋,细腻得像上好的暖玉,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指尖刚碰到,便能感受到那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没等孩子反应过来要躲开,沈毅便轻轻缩回了手。
“砚儿,”沈毅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郑重,“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要不要看着父亲呢?”
谢昭砚这才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小脑袋点了点:“好的父亲,那我一会儿再玩,你说吧。”
“我和你的爹爹之后可能不会生活在一起了。”沈毅直接了当,“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天上的两颗星星,如果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就会变成不发光的黑矮星,它们再也没办法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自然而然地,就分开了。”
院子中沉默了一小段时间。
“为什么?爹爹又逼迫父亲了吗?爹爹总是这样。”谢昭砚瞪大了双眼,流露出对爹爹的愤怒。
“没有。”沈毅抬手揉了揉孩子皱起的眉头。
“那是为什么呢?”谢昭砚并不想和父亲争辩这件事情,“难道爹爹和其他人发生了失贞关系吗?”
沈毅惊讶于谢昭砚的小脑瓜里竟然知道这些,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知道 “失贞” 这样的词 —— 想来是平日里在谢府,听下人们闲聊时偶然听到的,:“不会,你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沈毅的肩膀很宽,背一直都会挺得很直,说话沉稳,对于身边人来说就是顶天立地承担风雨的人。谢昭砚自然会信沈毅的话。
“其实,我和你的爹爹,有很多不一样的选择。” 沈毅不想再让孩子胡思乱想,便换了个更浅显的说法,“就像砚儿你最喜欢吃甜甜的、浇了蜂蜜的枣泥糕,一口下去满是蜜香,可是父亲不爱吃蜂蜜,觉得太甜了,所以父亲更爱吃绿豆糕、芡实糕,清淡一些的口味。但即便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坐在一起吃饭,对不对?”
“世界上有很多种选择,两个人在一起,如果觉得不舒服、不开心,当然可以说出来,然后分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 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永远都是亲人,对不对?”
谢昭砚有些纠结,“......那父亲,我们会去哪里?”
“砚儿不会离开。”沈毅低头亲了亲小孩子脸上的软肉,“谢府会是砚儿永远的家。父亲会在这里,砚儿来过几次记得路对不对,是离砚儿不远的地方,好吗?”
“好吧。”谢昭砚微微扬起头,非常认真的通过了父亲的申请。甚至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疼,还在慷他人之慨,“而且我希望父亲能找到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人。”
沈毅又亲了亲,“傻孩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小宝贝儿就够了。”
“在这个世界,我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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