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镇上已是晌午,灰扑扑的街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间扬起阵阵尘土。街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买客讨价还价声、甚至还有鸡鸣狗吠声混杂在一起。
谢召玉蹙眉,结实的手臂一揽,把媳妇儿护在怀里。
唐兆宁一手牵着毛驴,一手紧紧握着自己的钱袋子,生怕被小贼摸了去。
两人先是找到一处马棚,花三文钱租了个拴马桩,把小毛驴栓进棚内。
谢召玉牵着唐兆宁的手往街上走,说是肚子饿了,要找个饭馆吃饭。
唐兆宁道:“别找面馆了,我们在街边吃面就行。我也不饿,点一碗我们两人一起吃就够了。”
谢召玉喟然长叹,用袖子擦掉她额上的细汗:“每次都说不饿,只点一碗面。结果次次都是你吃面,我喝汤。”
“家里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们不是还要去洛安吗,现在能省则省,多留点盘缠。”
唐兆宁实属恼这死鬼不会持家,一个子儿都不会赚,还总是想吃好喝好,没本事的贱男人!
“好,都听你的。那我们先去把玉佩给卖了,再回来吃东西。”
两人顺着续喧闹的街道往前,寻买卖饰品器物的店铺。没走几步,唐兆宁停下,拉着谢召玉往后街的巷子跑去。
“你干嘛啊,遇见仇家了?”
谢召玉摸不着头脑。
唐兆宁心奋不已:“这里昨晚肯定是开鬼市了,说不定有好东西,咱们去瞧一瞧!”
鬼市,乃夜间黑市交易之地,外地的小商小贩在夜间汇集于某个集市,专门卖些非正规渠道的货物。盗墓贼倒斗捞出的鬼货、毛贼从大户人家偷出的古玩字画、黑心古玩商仿制的赝品......
还有一些“奇珍异兽”,如红毛兔,实则是用颜料染的兔子;或是猫妖,实则是断了尾的黑猫而已。
鬼市的东西有好有坏,做的生意也是买家和卖家博弈的过程。
这里的小贩也不一定识货,也有可能被买家走宝。走宝,也就是把好的东西便宜卖了。
自然,买家被坑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鬼市只在夜间开放,等天一亮,大部分买家和小贩都离开了。
货不退,钱不返。就算是被坑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是白天,鬼市早已散去,只剩下一些昨晚没做到生意的小贩,不过他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吸引唐兆宁的是鬼货,也就是从盗墓贼手里流出来的东西。
以前她和唐父经常在鬼市出摊,这里头的门道她可懂得不少!
唐兆宁拉着谢召玉的手,明亮的眼睛迅速扫过零零散散的摊位,很快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一个卖瓷器的摊位前停下。
她眼光毒,挑出一个棕褐色的莲花窄口瓶,认认真真看上面的纹路。
谢召玉不懂这些,只站在她身后给她撑伞。
他知道,唐父唐老中不只是一个猎户。
这老头实际是个挖斗的,干盗墓的缺德玩意儿。唐老中算是个老手,平时不开张,一开张吃三年,老奸巨猾,很会隐藏身份。
当初他让人把唐兆宁送到唐家时,并未查到唐老中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猎户。
而唐老中自己也知道,倒斗是个折寿的缺德事儿。
他不想让亲女儿唐景儿沾了晦气,但又舍不得真的金盆洗手。
竟胆大包天,设了个局骗过村中的暗卫,偷偷带唐兆宁下墓。欲将一身的盗墓本事传给唐兆宁,让唐兆宁继承他的衣钵。
唐老中这人滑头得紧,不敢捞太多油水,每次下斗短则半天,长也才两三天。
如此下来,等到暗卫发觉异常时,这老头已经带着唐兆宁摸了三个墓。
谢召玉让暗卫警告过唐老中好几次,他还不老实,时不时在暗地里找机会将本事教与唐兆宁。偷偷教她看风水、观土色、识鬼货......经常带唐兆宁逛鬼市。
后来,谢召玉眼看着不对劲儿,叫人断了唐老中一只手一条腿。这厮才老实下来,再也不敢教唐兆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唐兆宁看了一会儿那莲花窄口瓶,神色一变,问小贩;“老板,这可是生坑出来的东西?”
小贩一听唐兆宁这话,就知道是个行里人。
压低声音道:“好豆儿小声点。确实是生坑。前几日我去岭南那边铲地皮了,刚好遇到几个掘地虫走完铜路,我就从他们手里削了几个盘子,保证是俏货!”
唐兆宁还在看那瓶子,说:“我可不是生虎子,这硬片这么新,你可别拿爬山头的瞎活来忽悠我。”
小贩一拍大腿,拉着唐兆宁的手腕,凑近了道:“哎哟喂,我的好豆儿。那几个掘地虫倒的可是火洞子,火洞子出来的东西,能不是俏货?”
“你怎知是火洞子?”
小贩神秘一笑,对唐兆宁使了个眼色:“那帮掘地虫走后,我去滤了一遍坑,嘿嘿。”
唐兆宁不再说话了,继续低头看瓶子。
站在一旁的谢召玉只知道,这两人刚才说的是盗墓行当里的黑话。至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外行人根本听不懂。
听唐兆宁说起这黑话如此顺利,他气得牙痒痒。心想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再抽唐老中几鞭子。
这糟老头子,净教唐兆宁干这种祖坟长草的缺德事儿!
“南北朝莲花窄口瓶,八品,一口价三百文。你若是出,我现在就要!”唐兆宁道。
小贩苦了脸:“哎哟,八品?这怎么也得九五品吧,五百文!”
唐兆宁指着瓶口:“这冲线,这飞皮,还有这底下都快爆釉了,你还好意思说九五品?”
看古玩瓷器的品相,叫做看伤,伤得从五个方面看:磕、冲、爆釉、惊釉、飞皮、鸡爪纹。
每个损伤之处都有讲究,如冲线,指的是瓷器有贯穿的裂纹;爆釉,指的是瓷器表皮因泡水而露出最底部的胎骨;飞皮,瓷器边口的釉面有轻微的脱皮......
小贩看出唐兆宁确有几分眼力,也不再和她讨价还价了,将那瓶子包好递给她。
“好豆儿,记住了,我叫小金皮,家住板头村那边。以后要是想吃仙丹,记得去找我啊!”
“好嘞!”
唐兆宁接过瓶子,塞到谢召玉怀里。拿出钱袋子数出三百文铜币,给了小贩。
买到了好东西,她笑得眉飞色舞,拉着谢召玉离开摊区。
谢召玉问:“你刚才都跟他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兆宁压低了声音:“这是黑话,你们外人不懂的。生坑呢,就是刚从盗墓贼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货,掘地虫指的就是盗墓贼,火洞子说的是那些掘地虫倒的斗是个好斗,墓的密封性很好,里头的东西很完整......”
谢召玉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又问:“好豆儿又是什么意思?”
“姑娘,他说好豆儿,就是夸我是个好姑娘!”唐兆宁好不容易在谢召玉卖弄几个知识,显得洋洋得意。
谢召玉脸色不太好:“以后少接触这些行当,盗墓是什么好活计吗。要是被官家发现了,要被抓的。你要是被抓了,我可不去劫狱。”
“你懂什么,这叫富贵险中求!”
看着小媳妇儿这不可一世的模样。
谢召玉暗暗下决定,得赶紧带这婆娘回洛安才行。不然家里再这么穷得叮当响,他都怕这婆娘真的成了唐老中的传人,去干倒斗的行当了。
唐兆宁在倒卖古玩这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
她带着谢召玉又找了个店铺,把方才从小贩手里淘来的莲花窄口瓶转手卖掉,居然卖了一两银子!
随后又跑了好几家店比价,把谢召玉的玉佩以最高价四十两银子给卖掉了。
她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指气势汹汹戳谢召玉脑门。
“看吧,这个家还是得靠我。以后你跟我说话客气点,睁眼看看家里是谁在挣钱,有点自知之明,屁本事没有还想耀武扬威,美得你!”
谢召玉搂住她的肩:“我什么时候耀武扬威了,不一直都是你当家吗?”
“我是让你认清自己的地位,以后别跟我作对。”
谢召玉又撑起油纸伞,遮住毒辣的太阳,接着伞的遮掩,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我媳妇儿真厉害,真爱你。”
兜里有了钱,唐兆宁难得的大方一次,带谢召玉到一家门面不错的面馆吃面。这次她不再抠搜,直接点了两碗面。
伙计把两碗面端上来时,谢召玉暗自感慨,这次终于不用只喝面汤了......
他把碗里的肉都挑给唐兆宁:“来,当家的,你多吃点,辛苦了。”
唐兆宁好面子,最是受用谢召玉的嘴甜,语气温柔了些:“相公,你也吃,不够的话再加一碗。”
谢召玉在桌子底下勾她的腿,眉目含情带笑:“媳妇儿,咱们什么时候去洛安?”
“等我回去翻翻黄历,找个好日子咱们就出发。”
吃过面,唐兆宁给了谢召玉些铜钱,交代他:“你去西市那边买点辣椒和红山药,我去东市买肉,等会儿我们到这儿碰面。”
“知道了。”
唐兆宁又不放心地嘱咐他:“买之前好好挑一挑!要是挑到烂的,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谢召玉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知道知道,你快点去吧。”
唐兆宁一阵风似的跑走了。直到不见了她的身影,谢召玉才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
他负手而立,目光灼灼,沉声道:“出来!”
一黑衣男子从墙上跃下,稳稳当当站到他跟前,抱拳鞠腰:“王爷。”
“都城那边怎么样了?”谢召玉问。
“张相上个月给圣上递了折子,说是您在外游玩许久不归,玩物丧志,荒废政务,要让圣上收回您在北营的五军都督府。”
“圣上怎说的?”
暗卫:“圣上也没批,不过听曹尚书说,您太久没回去了,几个大臣都对您颇有微词。”
“知道了,给曹尚书带个信儿,说我两月内必到都城。”
“是。”
黑衣暗卫正欲转身离开,谢召玉又叫住他:“之前不是让曹尚书他们集体上奏,要求圣上立后吗,这事儿怎么样了?”
暗卫又微微弯身:“圣上没同意,说是后位只留给薨逝的烟皇后,此生不再立后。且,前些日子陈公公卖给我们些许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
“说是圣上三年来未曾宠幸过妃子,今年更是打算停了选秀,还让内阁的人重查当年烟皇后的死因。”
听了这话,谢召玉讥讽道:“他倒是个痴情人。”
随即一挥衣袖,声音轻快了些:“让府里人好生准备着,多备些女子的衣物,本王要带王妃回府。”
“是,王爷!”
暗卫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爷在这小村落里玩了一年多,终于舍得回府了。
忧的是,王爷说是要带王妃回府,王妃是谁?乡村野妇唐兆宁?
那村妇粗鄙不堪,整日风风火火,出言不逊。若是她当了王妃,王府里还能有好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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