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静修不过是虚度光阴,于怀慈而言,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心生涟漪。她需要人点拨,于是日暮时去了禅心师太的禅房。
她叩响门扉,恭敬道:“师父,弟子被一事困惑,想请师父解惑。”
禅心师太放下手中的经书,并没有抬眼看她,徐徐道:“这是你必须勘破的果,为师帮不了你。”
怀慈疑惑极了,道:“什么果?”
“你把当年的事忘了?”禅心师太没想到当日所言,怀慈竟是一个字也没放心上。她有些许恼怒,却维持着平和的表情,继续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怀慈只得对着师父行了礼,迷迷糊糊地转身离去。
禅心师太摇头叹息道:“痴儿。”可不要错过三世换来的今生佛缘。
怀慈沿着石子小路走了一阵,忽然恍然,忍不住拍了一下脑袋,自语道:“难道是三宿梨花树下那件事?”可转念又想,那少女生得单纯可人,又怎会是妖孽呢?
阿绛……
怀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少女明媚的笑容,明明没有吃糖,喉间却生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甜意来,沿着喉咙一路往下,沁入心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怀慈突然回神,惊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当即双手合十,不断碎念。
自这日起,怀慈再也没有去过梨花林,阿绛也没有再出现。就像是鸿雁掠过镜湖,即便在湖中曾经留下过惊艳一瞥,却自此一别江湖,后会无期。
虽说怀慈这些日子的心境平静不少,可偶尔还是会想起阿绛。想她拿梨花枝轻轻刮过脸侧,想她温暖的笑容,想她指尖的滚烫与掌心书写时的酥痒。
转眼已是入秋,怀慈自忖已经可以直面那片梨花林,于是便重新踏入梨花林。入秋后的梨花林并没有梨花,树上缀满了沉甸甸的梨子,吸引了不少香客入内采摘解渴。
“小师父也来采梨啊?”一位香客瞧见怀慈走了进来,含笑问道。
怀慈微笑着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后,缓缓来到了她平日歇息的梨花树下。唯独这一棵,枝叶繁茂却不生一果。
她抬眼看着满树青翠,陷入了失神。
“给。”
当耳侧响起了久违的声音,怀慈蓦然回神,侧脸望向那个说话的少女。这回她穿着一身绯色衣裳,青丝仅用一条鲜红的穗子束着,背上还背着一个小药篓。她的身上不仅有淡淡的梨花味道,还有好些药草的清香味。
她朝着怀慈递来了一只梨子。
怀慈不敢去接,若她真是梨花妖,她吃梨子可是会咬疼她的。
“这个很甜,尝尝。”阿绛看她不接,索性把梨子塞入她的掌心。
怀慈拿着梨子,小声问道:“会疼么?”
“嗯?”阿绛怔了怔,不禁笑出声来,“放心,梨不会咬人。”
“我是说……”怀慈本想问她到底是不是妖怪,可话说了一半,她便硬生生地忍住了。如此唐突地问一个姑娘是不是妖怪,很是无礼。况且,梨花林紧挨着慈悲刹,久沐佛法,这种地方怎会生妖怪呢?
阿绛还等着她说完,哪知怀慈没有说下去,把梨子凑近嘴边,小小地咬了一口。入口甘甜,汁水鲜甜得让人心悦。
阿绛凑近问道:“甜么?”
怀慈没想到她会突然凑那么近,结巴道:“甜……甜……”
阿绛眼底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手掌覆上了怀慈的额头,煞有介事地道:“你可是生病了,为何脸烧得这般烫?”
怀慈紧张地往后退步,背脊却撞上了树干,已是退无可退。
“我……我没事。”
“有事。”
阿绛说得认真,牵起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腕脉,似是把脉。
怀慈喃喃问道:“你是大夫?”
“我爷爷是大夫,我只是学了点皮毛。”阿绛如实答道。
怀慈轻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多想了。如此可爱的姑娘,岂会是妖怪?想到这里,她紧绷的心弦终是松懈了下来。
阿绛也松了手,正色道:“心火炽盛,得好好调养。”
怀慈问道:“如何调养?”
“比如……”阿绛几乎贴上了怀慈的身子,指尖戳在她的心口,清楚地感受着她狂乱的心跳。
怀慈大惊,急呼道:“附近有人!还请施主莫要这般!”
“放心,他们看不见的。”阿绛不会告诉她,从现身那一刻起,她便以这棵树落下的阴翳为界,将两人藏在了结界之中。
“怎会看不见呢!我都能瞧见他们!”怀慈更慌了,即便她与她皆是女子,可如此亲昵的举动还是有违礼法。
她可是出家人啊!出家人岂可与旁人如此!
阿绛没有再进一步,看着这小尼姑慌乱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怀慈心乱如麻,急道:“你还笑!”数月不见,这一眼深望惊觉阿绛身上多了一丝成熟的韵味,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周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甘甜。
她彻底乱了,想要双手合十,诵经静心,可右手还捏着咬过一口的梨子,若是当着阿绛的面扔了,实在是无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怀慈只得垂首紧闭双眸,口中念念有词,以为这样就可以平静下来。殊不知万法从心起,心不静,念再多的经文也只是徒劳。
“怀慈。”
阿绛的声音近在咫尺之间,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怀慈吓得噤了声,僵在了原地。她紧紧闭着眼睛,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阿绛的唇就在前面,只要她一抬头,就会撞上她的唇。
她怎会有这样的旖念?!
怀慈不敢动,也不敢呼吸得太沉,只觉双颊烧得滚烫,连同耳根也烧得嗡嗡作响。
呼。
阿绛短促地吹了一口怀慈烧得通红的耳根,凉气让怀慈得了一瞬的纾解。她凑在她的耳边,酥声道:“我也不吃人的。”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
怀慈如释重负,终是睁开了眼。
阿绛双手捏在药篓的肩带上,身子微微探前,笑道:“我走了。”
“你……你还没告诉我,如何调养?”怀慈紧追问道。
阿绛笑意深浓,温声道:“我得去问问爷爷,你这病,我医不了。”说着,她转身离开。
怀慈追了两步,道:“施主!”
“我叫阿绛,忘了?”阿绛没有留步,只是回头对着她反问了一句。
“阿……阿绛……”
阿绛满意地挥了挥手,她没有说再会,怀慈也没有说再会。
阿绛离开以后,结界自行解除,远处的香客们瞧见怀慈呆呆地站在一颗没有果子的树下,好心提醒道:“小师父,那棵树没有梨子,来这边摘呀。”
他们真的没有瞧见么?
怀慈心间疑云弥漫,可她也不能直接问那些香客,有没有瞧见她跟一个姑娘在这树下暧昧难分。于是随口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棵梨花树。
梨子还在手中,唇齿间的甘甜依旧,甚至她的耳根还烧得发烫。这一切都预示着适才那一幕都是真的。可若是真的,那些香客为何不觉得荒唐,为何会视而不见呢?
“她真是妖么?”怀慈低头,看着手中的梨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阿绛的绯色身影。世人都说妖怪可怖,若她真是妖,全身上下哪里有半点恐怖的影子?
怀慈再次陷入了迷茫,为何世人所言与她所见并不一样。
这边阿绛并没有真的远离,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尼姑在树下抓耳挠腮地思忖什么,越看越是喜欢。
是的,喜欢。
她在这片梨花林中修炼多年,香客们来来往往,她也算见过许多人。可这小尼姑与那些人不一样,不但身心不沾一点尘埃,还心善得很。没人会在乎一棵树会不会疼,这小尼姑却在乎。
她第一次来树下小憩时,竟是对着树干双手合十,认真道歉:“我就靠着睡一会儿,若是压疼你了,请多多见谅。”
那是怀慈种下的因,也是种在阿绛心间的甜。
怀慈第二次在树下小憩时,那日日头很烈,阿绛生怕她被晒坏,便悄悄挪动枝叶,为她遮挡多余的阳光。
这是阿绛种下的因,也是种在怀慈命里的障。
前因已成,后果如何,只待她们自行体悟。
“咳咳。”
正当阿绛陷入回忆时,身后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她惊忙回头,看着身后一脸严肃的白胡子树精老爷爷,急声道:“我只是请她吃了一个梨子,没有做旁的!”
树精老爷爷什么都看见了,却没有戳破她,只是肃声问道:“今日的日行一善,可做完了?”
阿绛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做这件事,连忙道:“我这就去!”说着,便跑了个没影。
树精老爷爷摇头叹息,望向远处的怀慈,慨声道:“三世苦修,方得今生修得正果的机缘,这是你命定的劫,也是你必须勘破的障。希望阿绛那丫头也可以勤修功德,早日勘破世间情障,借此机缘,褪去妖身。”
昨天头疼了一天,所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大家久等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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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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