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寺外的天空渐渐亮起。
原以为会是个晴日，可天幕上依旧飘荡着阴云，似乎随时会重结雪云，再次飘下雪花来。
外面的光亮自窗隙间透入，凉凉地落在了大殿的两人身上——怀慈盘膝而坐，记不得是何时入的眠。阿绛趴在她的膝上，像是猫儿一样的睡得正香。
晨钟敲响，怀慈悠悠醒来。
每日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去偏院早课，然后会有弟子进来打扫大殿，迎接今日的香客。
不论是阿绛，还是她，都不可以在这里久留。
怀慈正想唤醒阿绛，却见阿绛眼角湿润，心间微微一酸，覆上她的肩头，轻轻地晃了晃她，柔声道：“阿绛，醒醒，醒醒。”
阿绛眉心微蹙，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瞧见唤醒她的还是怀慈，便知她昨晚念了那么多经文，菩萨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还是没有把爷爷放出来。
她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失落。
怀慈道：“一会儿会有人来打扫这里。”
“你会来梨花林看我么？”阿绛舍不得怀慈。
怀慈点头道：“会，每日都来。”
阿绛稍得宽慰，淡笑道：“嗯。”她站起身来，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昨晚，你问过么？”
怀慈愕然：“问过什么？”
“村民啊，他们有木有做过什么破禁之事？”阿绛还在意这件事。
怀慈摸摸后脑，她昨夜当心阿绛，所以没有顾得询问。
“今日记得问。”
“嗯。”
大殿之外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阿绛知道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深望了一眼怀慈，道：“我走了。”话音落下，她便化作一抹赤色流光，消失在了怀慈眼前。
与此同时，殿门被人推开，进来打扫的两位小尼姑瞧见怀慈在里面，连忙对着怀慈双手合十行礼。
“怀慈师姐，昨晚你一直在这里啊？”
怀慈起身，笑道：“睡不着，于是来这里诵经宁心。”
“原来如此。”
“这里……”
“这里就交给我们啦，怀善师姐方才还寻你呢，说是村民那边的伤者有点多，若是瞧见你，让你早些过去帮忙。”
“嗯，我这就过去。”
怀慈点头，快步往安置村民的客院去了。
师姐怀善一早便熬制了清粥，与几位小尼姑一起，来此给村民们布粥。村民们的家园没了，经历一夜生死，如今劫后余生，能得到一碗热粥果腹，已算是幸事。至少部分村民是如此想的。所以他们接过清粥后，再次感激了寺中的小师父们，便端着清粥回到屋中，避寒慢喝。
受伤的村民们有小尼姑们把清粥端去面前，小心伺候喂下。
怀善打了一会儿粥，瞧见左边的檐下蹲了几个中年男子，不时往这边张望，神情颇是奇怪。她起了好奇，便将勺子递向旁边的小尼姑，径直往这边走来。
男子们瞧见怀善往这边行来，竟是各自散去，有的进了屋，有的排到了末尾，准备领粥。
怀善走到了半途，瞧见这样的情景，想来这些人定是不想与她说话吧。她自忖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便回头转至粥棚边上，打了一碗热粥，准备送入伤病那屋内。
“师姐。”怀慈走了过来。
“来得正好，你也打碗热粥，陪我送进去，里面的伤员不少。”
“嗯。”
怀慈打好热粥，便与怀善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内的伤药味与血腥味依旧刺鼻，怀慈微微蹙眉，跟着师姐来到两位伤了腿的婶子边上，小心地喂她们饮粥。
怀慈想起了阿绛的嘱咐，于是问道：“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村子怎会突然塌入雪窝里了？”照理说，明知下面是雪窝，村子就不会建在雪窝边缘。好端端的地方突然塌陷，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地牛翻身。怀慈记得清楚，昨夜并没有发生地牛翻身，所以这事她问出之后，不仅她觉得古怪，怀善也觉得古怪起来。
两位婶子相互瞧了瞧，也不知能不能说。
怀慈温声问道：“若是不便，不说也罢。”
“也许，慈悲刹里的小师父们能帮上我们。”旁边跌伤了胳膊的农妇插了话，“反正这事衙门若是查起来，也是瞒不住的。”
话虽如此，可他们一直生活在山里，只知他们受县衙管辖，却从未见过一个衙门的人。这样的穷乡僻壤，冬日死伤几人，想来也是无关痛痒之事吧。
两位婶子迟疑片刻，其中一人忍痛往怀慈这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骇声道：“是护村的山灵生气了。”
“护村的山灵？”怀慈还是第一次听说，凝华山里还有护村的山灵。
另一位婶子补充道：“是我们村的山灵，据说已经守护我们好几百年啦！”
怀善问道：“真有山灵？”
“原先我以为都是假的，昨夜我可是亲眼瞧见了那山灵的脸！”婶子想到那张狰狞的脸，虽说只是在风雪里一闪即逝，可她现下想来还是觉得后怕，“那双眼睛可凶了！”
怀慈眸光沉下，这位婶子瞧见的恐怕是阿绛说的大妖吧。
怀善追问道：“既是护村山灵，为何会突然生气呢？”
“因为祭祀跑了祭品。”婶子的语气颇是懊悔，若是可以一切重来，这位婶子应该不会心软了。
“就是因为这事没办好！先前祭祀没有出错，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今年你瞧瞧，往年哪会下那么大的雪啊！”另一个婶子也叹息起来。
“跑了祭品，可以再抓一只来呀。”怀善想不明白，村里肯定不只养了一只猪，也不只养了一只羊。
两位婶子脸色突变，突然噤声。
怀慈觉察到了异样的目光，便顺着目光瞧去，对上了一个苍老男人的锐利目光。目光很是不善，甚至还透着一种威胁。
“村……村长……”两人害怕地低下头去。
村长并没有应声，只是冷声道：“休要听她们两个见识短的嚼舌根。”
“哦。”怀慈应了一声，心头疑惑四起。
怀善只觉荒唐，且不说凝华山从未出过山灵，就这种祭祀出错导致灾祸的传闻，多半是因为妖物作祟。若他们一直供奉的是妖物，怎会风调雨顺数百年？这些话前言不搭后语，怎么想都是些荒唐言，她自然不会放在心头。
说起昨夜之事，怀善觉得定是村里进了什么大妖，所以才酿成了这样的灾祸。
“阿弥陀佛。”怀善低念了一声，余光瞥见怀慈在原处发呆不语，忍不住轻撞她一下，提醒道，“别愣着，走，再去打两碗热粥来。”
“嗯。”怀慈回过神来，跟着怀善一起离开了房间，脑海里却还在回想村长那双可怕的眼睛。
回到粥棚边上，原先四散的几个男人又聚在了一起。
怀慈瞧他们手里没有端着粥碗，便好心打了两碗，准备给他们送去。哪知送了一半，那几人又散开了。
怀善看在眼里，遥声道：“怀慈，回来吧，他们饿了会来打粥的。”
“哦。”怀慈只得将粥碗端着折返回来。
村长从房中出来，与那几人递了眼色，因为不想被打扰，于是几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神秘兮兮地聊着什么。
怀慈看着几人鬼祟的举动，心底泛起一阵忐忑来。
“发什么呆呀。”怀善现下只觉怀慈不对劲，甚至怀慈身上还多了一味特别的香味，似是在哪里闻到过。怀善想了想，想起了这种香味，是梨花香。
怀慈回神，从怀善手中接过打好的粥。
怀善疑声问道：“近日不可能开梨花，你身上怎会有这么浓的梨花香？”
“啊？”怀慈嗅了嗅，确实香味扑鼻。她忍下慌乱，故作镇静，正色道：“是香囊的缘故吧。”
“哪里的香囊？”怀善追问。
怀慈道：“开春时候捡了不少梨花瓣晾晒入囊，放在柜子里熏着，衣裳便不容易生虫。若是师姐喜欢，来年我也给你做一个。”虽说是搪塞，可再次说了诳语，怀慈的心又不安了。
怀善将信将疑地看了怀慈一会儿，不知为何，自打昨夜开始，她就觉得师妹古怪得很。
怀慈赶紧插话道：“天寒，再不送进去，粥可要凉透了！”说着，怀慈赶紧端起粥碗，头也不回地溜了。
怀善忍下话，反正过几日师父便回来了，到时候便让师父好好问问怀慈，以师父的本事，怀慈一定会乖乖说实话。
布粥之后，怀慈寻了个空隙，赶去了梨花林找阿绛。
她才踏入梨花林，便觉里面冻得慌，不由得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掌。怪不得阿绛总说一个人冷，她在这个地方忍受天寒地冻，确实难为她了。
“阿绛，阿绛。”怀慈不敢唤得太大声，不想惊动师姐，给阿绛招来祸事。
只听身后响起一阵衣袂声，怀慈惊忙回头，瞧见阿绛一袭红衣立在白雪之间，双颊发红，似是被寒气冻成了这般，却衬得她的脸娇艳逼人，无端地让人心颤。
“怀慈。”阿绛张口轻唤，眼底涌动着欢喜。
怀慈意识到自己失了神，连忙正心回神，走向了阿绛，道：“我问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无意外，下章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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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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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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