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在细雨中眨了眨双眼,大颗的水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流入她的双鬓,那细软的金色发丝卷曲着、散乱着。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
“救….救…..我……”她用那嘶哑的嗓子发着声音,并且呛了口雨水。
尖细的声音探出头来,一张毛茸茸尖细的嘴巴,细长的胡须,缺了一只的红眼睛。
那是只丑陋不堪的大耗子!
大耗子用那只红眼睛定定地看了坑底的莉莉丝两眼,尖叫道:“她还活着!”
一只苍白尖细似枯枝的手敲到了大耗子头上:“小声些,真没礼貌。”后来莉莉丝知道那只手之所以那样细,是因为主人是一只骷髅。
一只黑色的乌鸦盘旋地落在莉莉丝头前呼扇了下翅膀,下了结论:“是人类献给主人的新娘。”
莉莉丝听懂了。
它们把她当成了祭品。
她说不出话,害怕到想要昏厥,但她还是清醒着。
大耗子闻言尖声道:“人类才没礼貌!这个新娘好丑!和伏比斯一样丑!主人你快来看!”
莉莉丝的脸火辣辣的,像被骤然揭去了一层皮肉,光溜溜的任由这样一群怪物欺凌,她躺在坑里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那被成为主人的家伙走进,断枝的声音踩在她的心口,莉莉丝感到大地都在颤抖。
邪神来了,来取她的心脏吗?
莉莉丝的眼睛不断地颤着,她感到胸口沉痛至极,断枝声停了下来,一声极其粗犷的带着动物吼叫般的男人声音响起:“不需要,丢出去。”
她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提起了口气。
祭坛距离最近的梅里恩村仍有一段较为遥远的距离,据说是因为鸠不允许祂的领地附近有人类出现。
这个传说和邪神鸠的传说一起流传,不知真假。
小时候莉莉丝还曾去到原野里摘过鲜花,因为花农给的价格太贵了,为了能够吃口饭,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她就得和乞丐一起去捧着破烂的碗要饭。
虽然卖花女的工作跟要饭没什么区别,可在莉莉丝的心中是不一样的。她给了他们鲜花,因此可以得到钱币,这是她应得的,而不是什么人的施舍。
父母还在的时候莉莉丝也曾算的上是一个小淑女。
她的父亲曾经是农场主家的帮工,他们自己家也养着一只羊、几只牛,算的上富裕,莉莉丝能够穿着针脚精致的裙子在街上玩耍。
偶尔遇到节日,父亲会买些牛轧糖带着主人家赏的宴会剩下的火腿或炸肉饼回家,路过集市口,莉莉丝便会拿着父亲给的铜币买一小束花…..
后来,母亲死亡,一切就都变了。
那只独眼的老鼠尖着嗓音还在跟上面的家伙们对话。
莉莉丝忍不住蜷缩起来。
祭祀生效了,他们真的召唤出了邪神!
恐惧到极致,莉莉丝哽咽的声音再也不能受她自己的控制。那种细细的好像刚出生的小狗一样的声音在暮雨中响起。
上面的对话声停了。
“呜…..”
漆黑不详的乌鸦低头看了看瘦小蜷缩的人儿,扑棱了一下翅膀飞了上去。
羽翼腾飞的声音将寂静重新打破。
可怖的独眼老鼠尖叫道:“她哭什么!主人都还没哭呢!噢!我可怜的小主人,瞧瞧您这一身浓密的毛发,您威武的大眼睛,这群可恶的人类,竟敢献祭这样的丑东西做您的新娘!”
那粗犷的声音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地吼道:“埃尔法闭嘴!”
转头又叫起另一个名字:“伏比斯,你还不快点把她扔出森林去!”
乌鸦斯文道:“恐怕不用了我的主人,她快要死了。”
它们叽里咕噜地说起兽语来。
莉莉丝听不懂,她只听懂自己要死了。
许是邪神的诅咒生了效,所以莉莉丝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从喉咙里涌出了口血。血腥的味道是怪物们的指南针,上方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乌鸦飞到她的面前拿羽毛捂住自己的喙怜悯地看着莉莉丝:“噢,我可怜的孩子,至少先为她找个遮雨的地方吧?”
独眼老鼠从上面飞快地窜了下来,那只长长的毛茸茸的鼻子,围绕着莉莉丝嗅来嗅去,最后站定,用一只爪子托着它那并不存在的下巴道:“她的心脏坏了。”
骷髅从上面探出脑袋突然说了一句:“琼斯也快要死了,可琼斯的心脏还没坏。”
独眼老鼠昂起了脑袋,好像这是它的功劳一样:“那是当然了!就算我们都死去,那颗心脏仍旧会闪闪发光!”
它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让她来代替琼斯好了!我们不能没有琼斯!”
骷髅道:“我赞同。”
乌鸦又扑棱了一下翅膀。
上面静了静,邪神有些愤怒地粗声粗气道:“随你们好了!”
一群怪物们说到做到,纷纷行动起来。
乌鸦叼住莉莉丝的肩膀,老鼠则去抱她的脚丫。
莉莉丝挥手挣扎,一拳打到了乌鸦脸上,一脚蹬到了老鼠肚子。
“哎吆!”
“噗噗!”
她身上的衣裙湿透,一张巴掌大的脸越发显得瘦小,单薄的肩膀抖个不停,她抓起了那磕破自己脑袋的石头胡乱朝它们砸过去。
“不,不要过来!”
怪物们跟一个摔断了腿快要死掉的女孩战了个有来有往,最后败下阵来,灰溜溜地上去找主人。
莉莉丝知道自己难逃这一劫。
邪神鸠要亲自来了。
雾气越来越重,她害怕地拖着断腿蜷缩到了角落里,跟一堆献祭的、没能阖目的羊马头颅待在一起。
莉莉丝紧紧地抓着带血的石头抵在自己胸口,像是确定自己还存在的心脏。
随着土石的掉落,邪神鸠终于从迷雾中露出真面目来,莉莉丝睁大了眼,心脏止不住地疼痛,看到了一头棕黄色皮毛的……熊?
那头熊睁着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一身的皮毛即便在这细密的雨中一时半会也仍没有被淋透,祂扒着坑沿往里瞧,看见角落里瘦小的人愣了一下。
祂实在太重太大了,以至于坑边的土石不断地往下落着。
独眼老鼠紧紧抓着祂的肩膀上的长毛为祂指路:“主人,就是她!”
哆哆嗦嗦的莉莉丝惊愕极了。
邪神鸠……是一头…….棕熊?
而且是一个毛发不健康的棕熊。
莉莉丝曾经见过农场主狩猎的棕熊,她甚至见到过活的棕熊,可是它们没有一个是这样庞大臃肿,也没有一个的颜色不是深棕色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它们没有一个会说人话。
邪神鸠丈量了一下到坑底的距离,伸手烦躁地拍开揪着他肩膀说个不停的独眼老鼠,怒道:“不是说快死了吗?连她你们都打不过?没用的家伙们!”
他一张口果然是那个粗犷的声音,发怒起来好像连地都震动几分。
乌鸦伸出长长的翅膀,抹着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噢,我的小主人怎么能这样说…..”
它像一位被家里孩子指责的老人一样。
邪神鸠不管它,从坑上一下子跳了下来,莉莉丝感觉自己整个人往上震了震,和那些杂乱的祭品一样。
祭品坑对于莉莉丝和小怪物们而言很大很深,可是对于邪神鸠来说就太过窄小了。
上面那个温和的声音嘱托:“小心不要踩到她,人类可是很脆弱的!”
当然,邪神鸠在声音落下之前就跳了进来。
莉莉丝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双没有眼珠的白色骷髅头正对着她。
那骷髅头还对着她晃了晃手。
莉莉丝两眼一翻彻底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邪神鸠低下祂那又大又毛茸茸的脑袋,吭哧吭哧地把那瘦小的人从羊头堆里挖了出来,一拎就拎到了自己怀里。
这时祂才明白骷髅头为什么要用脆弱来形容人类。
她实在太小了,好像祂轻轻一用力就会和琼斯要他买的玻璃一样碎在祂的怀里。不,比那玻璃还要脆弱些,像被太阳晒过的云母。
骷髅头伏比斯在上面指导着祂:“轻点,再轻一点……”
邪神鸠满不在乎地弯了弯后腿,带着人一下子就从底下跳了上来。
风从坑底被他带起,竟吹动细雨也逆流。
独眼老鼠见到自己主人上来,两三下熟练地攀上祂的肩,又顺着肩跳到祂的怀里:“嘿!她被主人吓昏过去了!”
邪神鸠不喜欢独眼老鼠的说辞,听起来好像是祂遭了少女的厌恶一样。刚刚祂看的真切,人类明明是看到了伏比斯才昏过去的。
祂高声道:“才不是我!”
那声音失去伪装,竟然是个清脆的少年声音。
乌鸦飞到了一旁瘦高的骷髅头的头顶。
“小主人还是这样的声音听着舒服。”
独眼老鼠一贯的奉承:“是是是,当然不是主人吓到了她,是她畏惧主人您伟岸的身姿!”
骷髅头对于独眼老鼠这行为摇了摇脑袋。
邪神鸠还是不满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但怀里的人类昏迷了也在发抖,就好像谁在欺负她一样。
“不是我,她是见到了伏比斯朝她挥手她才昏过去的!”
可几只怪物明显不信,就连伏比斯也迟疑道:“是这样吗?”
少女昏过去前邪神鸠侧了侧身子正好挡住了它的视线。
乌鸦做和事老:“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大概我们都有份。”
它说的显然是实话,可邪神鸠愤愤地想:才不是这样!她看到他的时候眼睛明明很亮!她喜欢他的皮毛,他知道!
于是祂往前重重地走了两步,地面颤动起来,祂一把把老鼠抓了下来朝飞着的乌鸦扔了过去,然后推倒了伏比斯,往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起来。
身后的一众怪物们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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