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在破庙找寻良久,既听不见皇弟哭声,也找不见其身影,估摸着是被邪魂掳走了。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祝丞相经此磋磨,已经没了半分意气。连带背影都显得格外苍老。我还记得母亲曾说过他,十八年前,他初中殿试状元,便是金榜题名,春风得意。
现下再看,只觉得世事无常,若不是被那邪魂夺舍,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想,他此时应该是陷入了无尽的羞愧和自悔之中,但这确确实实不是他的错。
若要究其根本,还是我的错。
倘若我那时抓住邪魂的手能够更快一分,万华天池里孕育的诸多世界也不会因这变故诸生事端。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敢于承担后果,不是吗!
既然这个世界也因邪魂篡改了世界线,虽然十八皇弟失踪,连重振军心的人都没有。但所幸寄生在祝丞相身体里的邪魂已经被霁恒赶走,而我也还在。当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修复世界线,避免这个世界的崩塌!
想到这里,我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思考如何修正世界线。
其实修复世界线,说简单也简单。
就好比这条时间线上一个杀人放火的法外狂徒(这里我们一般称之为【去因人】),在杀某个人之前因外力干预突然暴毙身亡。为了推动这条事件线发展,就一定得找另一个人(这里我们一般称之为【承因人】)去杀本该被杀死的人。有了这个因,本该是【去因人】承的果也会转移到【承因人】身上,从而导致【承因人】不仅要接受原本自身的因果,还要接受【去因人】的因果。而为了不让【承因人】的性格因因果业力而割接(就好比一个大善人本来到处行善积德,成为了一个变态杀人犯的【承因人】,从而变成了一个一边捅人刀子一边施粥的“神经病”,这种虽然有,却依旧不能让世界线重回正轨),所以我们往往会选择与【去因人】身世性格以及心理相差不多的人来承因。
缺什么补什么,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在这个世界,被邪魂直接或间接害死的去因人太多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也没办法找到大量的承因人来修正世界线。
所以我打算直接修正世界线中最主要的一条线——辅佐新帝登基,收复失地。只要颂安国不被敌国瓦解,这个世界就还能继续运转。
按照司命神君给的故事,颂安帝驾崩之后,便是我一直辅佐皇弟直到他能独当一面。
但倘若他死了或者遭遇其他不测,也得由其他人填补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关系着颂安国的生死存亡,或者说,关系着整个世界的生死存亡。就算皇弟不死,成长中的幼儿也会产生诸多不稳定的因果。
多番思忖之下,这个最信得过又最合适的人选非我自己莫属。
我决定顶替这个重要的位置,直到找到合适的【承因人】。
“殿下,臣斗胆进言,敌军正到处找您。如若一直同先皇那般只退不进,颂安怕复国无望,且您的性命也会受到诸多威胁。您虽为女子,但咱们颂安国百姓皆知您自出生起就带着帝王之气,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咱们颂安国也有女子当政先例。况且您一直跟着右丞相学习兵法,若军队交予您,定能夺回失地!”
他说完便从衣袋中摸出一件漆黑的玉牌,双手捧着将其递到我面前:“请殿下收回御前军符!”
祝丞相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霁恒自醒来便一直没说话,只是眉头紧蹙,一直看着窗外。
因为他只是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某个国家的道长,又因是我的救命恩人,凭他之力能击退邪魂,后面应该还能帮我不少忙。见他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我也就不好意思赶他走。
更何况门外还有邪魂寄生在祝丞相身体时安排的伏兵。
“撤了吧。”我摆了摆手。
祝丞相闻言一愣,随即了然。
我看他那雷厉风行地出门又风驰电掣地进门,估摸是已经从痛失亲人的大悲中振作。
他甚至进门的空当还不忘抓来两个负荆请罪的卫将军。
我看那二人均穿着用金丝绣线绣着开明神兽的青褐大长盔,双手戴着用金珠装饰的束袖。虽不至被五花大捆,却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其中一人我认识,是镇守皇城南面的尚将军。看两人衣着服饰相似,我估摸着另一个就是镇守城北的夏将军。
见我疑惑不解,祝丞相便道:“殿下久居扶桑殿,想必这二位是不认识的。”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认识。”又紧咬牙关道重复了一遍,“很认识。”
这两位将军虽不是什么忠良死节之臣,却也分得清善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宁愿追随奸佞,屠杀皇室,也不愿跟着皇帝卧薪尝胆,重收失地。
但转而又想明白,这个颂安国的先帝,哪里肯吃卧薪尝胆的苦。
或许尚、夏两位将军的忠良并不是对着皇室,而是对着天下黎明百姓。
他们整日镇守在南北城门,终日同城外的难民相对。但凡是个人,看到这副惨绝人寰的场面都会难受,更何况在这百姓受苦受难的时刻,那些居住在高墙之上的所谓的人上人却在饮酒作乐,丝毫不顾城外那些被侵略土地上人们的生死。
所谓兴,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不论将这天下交由谁手都是苦。倒不如自己揭竿而起,为这天下苍生谋一个光明前程。
对于他们的叛变,我没有任何怪罪,倘若不是身处于皇家,恐怕我也要拍手叫好。
我深知他们对于皇室的仇怨不会轻易消散,对我的成见也不会因祝丞相的一句话而消失。
我只能循序善诱:“我想知道,两位将军叛变的理由是什么?”
似是早已猜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两位将军倒是答得义愤填膺:“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百姓不受剥削之苦。”
“杀了皇室、逼死皇帝,就能让百姓少受苦吗?“我又问。
“你们有罪。”
“能,毕竟死了那么多寄生虫!”
“但,你们看。”我指了指门外。
门外依旧是熙熙攘攘正在逃难的百姓,他们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或推车,或挑担,脏兮兮的孩子牵着大人的衣角,瘦骨嶙峋。
“就算杀了我们皇室的所有人,颂安的百姓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诚然,造成当下这一局面的,是因为我们的奢靡。但,倘若不抵御他国入侵,百姓的苦,还将继续。”
二人的目光渐渐凝聚在我的身上,我将披散的头发高高竖起,用短剑割短长袖长裙:“你们说得很对,身为皇室,我有罪。这个天下虽已四分五裂,你们和百姓却尚未病入膏肓。我颂安虽然要地尽失,但只要你们尚在,我颂安忠诚良将尚在,就一定能夺回失地,还你们、还百姓一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颂安。”
“等到天下平定,到时候你们再来治我的罪也不迟。”
“我向你们保证。”
也许是我的话振奋到了他们的心,又或许是这一众士兵血气方刚。当我铿锵有力地说完这一段话,小破道观内竟又挤满了人。
我知道那是戍守我颂安南北两个城门的将士,亦是护我颂安山河的战士,只要有他们,这偌大的颂安国,就不怕回不来。
“末将愿追随殿下。”
“ 属下愿追随殿下夺回失地。”
一道目光自角落向我投来。
我回头,对上霁恒那如炬如烛的双眸。
他似乎有话想对我说。欲开口,犹豫了好久,却别过头。
我疑惑,便穿过人群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我问。
他的眼中似有流光闪过。过了好久,才道:“没有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又问。
“一束惊鸿一遇便教人移不开眼的光。”
入夜,我坐在道馆小院的石板破凳上等老师的来信。虽然知道很大概率等不来,毕竟皇城失守,大部分坚决不投降的大臣都惨遭敌国屠杀。但我仍相信老师还活着。
我们藏身的地方,在颂安南边的一个小县城,虽然土地面积小,但人口却多,大概与其三省交界的地理因素有关。虽然这座城市离战乱之地已经很远很远,但天上的月亮,依旧被烟熏黑了半边脸。
我拿起一壶酒,仰头喝了起来,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看从黑烟中探出头的星星,不知不觉就开始想念我的云阙宫。
其实刚搬去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是不太习惯的。
那个地方太大了,走一天都走不完。
我的师兄经常在里面迷路,常在园子里就地睡觉。
也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他的长相我倒记不太清楚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他的名字——少微,还有他时常穿着一套月白色大氅,每次回首,都能望见他站在粉叶的扶桑树下,对着我微笑。
那套大氅,据说是他用自己的毛做的。不过他老喜欢诓我,其真实性有待考究。
“怎么还没休息?”
霁恒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便瞧见了那个身着月白鹤衫的道人。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容貌衬得愈发冷淡。
他松风水月的模样也很像我师兄。
我笑了笑,拍了拍破板凳的另一边,示意他坐下。
他没有拒绝,温柔一笑,缓缓坐了下来。
“霁恒道长,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他一怔,清澈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哦?什么样的故人?”
我笑道:“我那霁月光风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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