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古阳镇地处黄河中游,这里算得上半个边陲之地,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已近五月,沟壑纵横的山上却不见郁郁葱葱,目之所及,尽是黄色。

我牵着毛驴进城,刚一摘下面巾,就吃了一嘴风沙,只得匆匆找了个茶馆歇脚。

茶馆里很是热闹。

现在未时刚过,不是吃饭的时候,茶馆里却几乎满座。我环顾一圈,除了几个面容与众不同的外族人,大多都是操着不同口音的中原人,想来就是从各地赶来此处的术师了。

我转了两转,才在边角发现一张空桌。客人虽多,小二来得依旧及时。我要了一壶便宜的散茶,顺口问道:“店家,近来生意是不是好得很?”

店小二笑眯眯的:“托您的福,这几日贵客是多了不少。往日咱们这主要做外族人的生意,最近嘛……倒是和您一样的天师照顾咱们得多。”

他露出一点儿这一行当的狡黠来。我并不在意,我的铜剑和四方铃都别在腰上,本也没想隐瞒自己术师的身份,话到这里,刚好借势问他:“眼力不错,不知你消息是否灵通。你可知道术师们接下来要往哪儿去?”

“这我可没听着。我看前边的客栈早住满了,没见人走,我可纳闷了,还想请天师给我解惑呢。古阳镇,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我哪里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来这儿是因为天下术师都会来这儿,我还指望你告诉我呢。我暗自嘀咕,看来从他这儿是得不到其他情报了。我不想露了怯,压低声音,装模作样地指了指北边道:“不在这里。”

店小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懂了什么:“得嘞,茶马上就来。”

送走店小二,我从包裹里拿出干粮,这还是田有粱在我临走前给我准备的。出发前,我和她们好好地道了别。我不知道这一行会遇到什么,但冥冥中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我把《相山要术》交给了林鹭保管,告诉她,如果我两年没回来,就帮我找个女孩学这个;她如果愿意,也可以自己学。林鹭珍重地收下了,还说自己一定要学会读写。东九跟着我到了这里,它好像对什么环境都很适应,还会自己找吃的。它的存在给了我不少慰藉。

从离开林鹭她们算起也有近十日了。我一路靠着打探术师同道的消息找来这里,不过,接下来往哪里去,我就没了主意。阴山在古阳镇以北的地方,出了关以后,沿黄河而上再有一段路程才能抵达。这些年百姓穷困,朝廷羸弱,阴山早就落入了外族人的手中,如何出关就是一个难题。且阴山山脉重峦叠嶂,“阴山脚下”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也不得而知。要想参加这天下术师的集会,还得另想办法。

我的心里抱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既然全天下术师都去,说不定谢芝峤也在那儿呢?我不是特地为她去的,只是作为术师参加刚好遇见她,她总没话可说吧。我也没想过非得再跟着她,但是她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就算是赌气,我也想要再见她一面。

散茶上得很快,我就着热茶慢慢咬着冷硬的干粮,竖着耳朵,试图从邻桌偷听到一点消息。

“哎,这位道友,不介意拼个桌吧?”

我还没说话,面前一人就丁零哐啷地坐了下来,大声招呼道:“小二,来壶最便宜的茶水!”

说完,她又手忙脚乱忙活一通,掏出半个干饼出来。

我咽下口中的干粮,这才有空补了句:“不介意。”

“我就知道道友不会介意。”她大大咧咧地说。说完,她卷起袖子,也不等茶水上来,费力地从那块石头一样的饼上掰下来一小块,啃了起来。

这人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穷上三分。光是看着她吃饭,我都觉得噎得慌。

我喝了口茶,偷偷打量她。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穿的粗布道袍上打满了层层叠叠的补丁,看起来也过于宽大,很不合身,像是挂在她身上。她腰间挂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器,我能认出来的也只有两三种。

“茶水来喽!”

听到店小二的声音,面前的人忙不迭向店小二招手,茶水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灌下一大口。有了茶水相佐,她吃起来更是狼吞虎咽,须臾之间,那半块看起来很难下咽的干饼就被她吞进了肚子。

“这下舒服了。”吃完,她叹了口气,又倒了杯茶,小口啜饮起来。

我差点看愣了,手里的食物忽然美味许多。

吃饱喝足,她好像有了点闲心。上下打量我两眼,突然古怪地笑了笑,靠近我,压低声音道:“道友,你也是来占仲家的便宜的吧!”

这人是不是太自然熟了点?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只觉得被她看得浑身不适,只能借着喝茶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含混道:“嗯。”

仲家我是知道的。当今最为显赫术师世家,与荼蒙派一样,她们的先祖也是术师师祖“妇俨”的三大亲传徒生之一。不过,“占仲家的便宜”又是什么意思?

这人看起来已经习惯被人冷淡地对待,我表现出的那一点保持距离的意味完全没能对她产生影响。听到我的回答,她立刻激动道:“我就知道道友也是同道中人!一进门,我就看到你了。这世道,跟咱俩一样穷得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人可不多了。”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我恨不得捂着她的嘴叫她小声点,还好茶馆人声鼎沸,暂时没有引人注意。虽说如此,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对当下术师的情况一定了解不少,再应付不来也不能错过这个良机。我得主动出击。

“扶山派谢峦,叫我阿峦就好,道友如何称呼?”我冲她行了个礼,随意编了个门派,以防万一。

“扶山派、扶山派……”这人面露犹疑,好像在思索。我心里一咯噔,没这么倒霉吧,难不成这人熟知天下所有门派,我这一下就露了馅?

“果然阿峦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出身,难怪我与阿峦一见如故。闰木派包怡和,就叫我小包吧。”包怡和改口改得飞快,也还一礼。

闰木派我确实从没听说过。包怡和这直白的“名不见经传”小小地刺痛了我,但为了拿到消息,我还是忍痛喊来了店小二:“相见即是缘分。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然身无长物,也想交道友这个朋友,只能请道友一碟蚕豆,聊表心意。”

“嘿嘿,这时日的春蚕豆,阿峦是会吃的。”包怡和一点不推拒,又招呼店小二蚕豆要炒得烂烂的,多放盐,“阿峦客气什么,叫我小包!”

我趁热打铁道:“小包,不瞒你说,我这门派一脉单传,我师君只和我说得去阴山,就把我丢到这里,自己云游去了。仲家是天下术师魁首,你可知道见她们有什么讲究没有?”

包怡和听我说完,竟幽幽地叹息一声,又喝一口茶。我心里正打鼓,又听她道:“想不到阿峦和我竟有如此多相似之处,我的门派也是一脉单传。不过,我比阿峦更倒霉一些,我那师君运气不好,两年前就死了。”

她这话说得冷静,却叫我我心里一突。她说这话时的神情不似作伪,她也没必要骗我这个穷鬼。我先前对她的那一点淡淡的恶感转眼就消散了。我与谢芝峤感情深厚,若是谢芝峤出事,我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小包看起来云淡风轻,只怕心里不知有多翻江倒海。她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只怕也是遭多了别人的冷眼才养出来的吧。

我抿了抿嘴,张口就要道歉,不想小包立即制止了我:“打住,怪我,没意思的话可别说了。阿峦问见仲家有什么讲究,这是问对了人。我这两年可不是白过的。我们这种小术师,既没有门派庇护,又不受朝廷待见,要想过得松快些,还得从大门大户手里讨一些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都说术师两千年前是一家,她们接济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又是什么歪理。我也酸那些大户人家,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向她们讨要东西这种事我从来也没想过。这小包居然毫不在意地说出来,还真是个奇人。

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正巧蚕豆端了上来,小包顾不得烫口,连吃五六颗,这才挥着筷子继续道:“不同的大户有不同的要法。仲家是最容易讨要到的一个。一来,她家除了本家都做术师,另有一脉旁支专心入世,不沾术师的事务。到了这一辈,我听说还有人入朝为官,银钱那是一点不缺。二来,仲家最喜欢摆出天下第一术师世家的派头,就是为了她家在术师间的名声,也不会对找上门求助的术师见死不救。你别看我们周围这些人穿得精致,要我说,嘿嘿,难保不是和我打得一样的主意。”

我看了看周围,近旁的术师都正襟危坐,表情庄重,一点看不出“打着和小包一样的主意”。小包说得口干舌燥,又痛饮一杯茶,才道:“三来,仲家是妇俨三大亲传之一,这次阴山集会本就该她们主持。先祖两千年前就算好命令我们过来这里,总没有不管我们死活的道理。阿峦你就放心吧,这次只要是个术师,仲家就会管吃管住,还送上一笔盘缠的。不过你要是想得到仲家的青眼,当上她们的门客,那就另说。她们喜欢那种古板迂腐的人,我是受不了的,我看阿峦你也够呛。”

我好奇起来:“既然这么简单,岂不会有很多浑水摸鱼的人?我先前除灵的时候,可没少见到装腔作势的假术师。”

小包说完这一大段话,全副心神已经被蚕豆引了过去,囫囵吃了两口,心不在焉道:“道友说笑了,拿着一堆灵气都没有的烂木头故弄玄虚的玩意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仲家再是冤大头,也会检查一番的。”

我心里一沉。小包说起来轻巧,但我可与她们不同,说到底,谢芝峤也没有承认我相山派弟子的身份,我还是个“心盲”。只凭着两件有灵气的法器,仲家能够承认我的术师身份吗?

小包已经吃得眯起了眼睛,但我却难以下咽,只能举杯喝茶,压下心中的苦涩滋味。

“有劳店家,此处可有阳羡茶?烦请令取两色时令茶点。”

茶馆里又有人走了进来。光听这两句话,就知道此人一定不是我和小包这种寒酸的穷人。小包的筷子一顿,和我对视一眼,我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哀怨之色。

“多谢店家。道友请。”

这道淡淡的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

“咦?”

我身旁忽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我抬起头,虞一出现在我眼前:“阿峦道友,好久不见。”

我请求熄灭

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

我请求下雨

我请求

在夜里死去

我请求在早上

你碰见

埋我的人

岁月的尘埃无边

——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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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重逢【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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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术师她不敬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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