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知己

说完这句话,花子娆就没了下文。

她重新戴上斗笠,径自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行一步。仲家不日就会过来,三位道友届时再会。”说完,不等我们反应,她便快步离开了茶馆。

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我尴尬得不知道作何是好。偷偷看那两个人,大小姐目光下垂,面露疑惑,似乎还在思考花子娆为什么那样说。小包闷声喝茶,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不行,得做些什么。我果断岔开话题,问道:“听店小二说,古阳镇的客栈都已经客满了,二位今晚打算去哪里落脚?”

如果找不到人家借宿,就要找找有没有破庙可以应付一宿,要是连破庙也没有,恐怕就得风餐露宿了。

“阿峦道友不必忧心,”大小姐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虞家在古阳镇亦有房产。包道友,我虽不能在仲家面前为你作保,但你若没有合适的住宿之处,不妨与我们一起到虞家歇息。”

小包听到这儿,立刻来了精神:“那可太谢谢虞道友了。我就知道,虞家人心地善良,慷慨大方,是再好不过的好人。”

大小姐竟然也不客气两句,干脆地认下了:“这是自然,虞家一向与人为善。”

她两一唱一和,我一时有种我才比较不通人情世故的感觉。

饱餐一顿后,大小姐带着我和小包来到了虞家在古阳镇的小院。

与我想象中的高门大院不同,虞家的屋宅看起来相当简朴,与近旁的普通人家并无分别。

大小姐告诉我们,一位名为虞禄的婆婆常年住在这儿打理。大小姐敲了敲门,很快一位面容慈祥的婆婆就打开门,一边惊喜地叫着“大小姐”,一边把我们迎了进去。

院子的陈设朴素但温馨整洁,客房看得出久未住人却也没有太多灰尘。我习惯了漂泊,但泡在热水里的时候,还是有了一种远游回家的舒适妥帖感。不得不承认,大小姐虽然性子有些怪怪的,但是个好人。

整理完毕,我又想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来。在钱家村的时候,我借了一套大小姐的衣裳,现在还压在我包裹最底下,如今我们既然有缘再会,自然要物归原主。

我捧着衣服敲开了大小姐的房门。

她也刚刚梳洗完毕,给我开门的时候只穿了一身里衣,头发还湿着,眼睛也湿漉漉的。

我是一直知道大小姐长得好看的,但“知道”一个人长得好看和“觉得”一个人好看完全是两码事。譬如今晚,也许因为大小姐对我很不错,也许因为我心情很好,我第一次觉得,大小姐好像确实有一点,动人。

这个发现让我愣怔了片刻,以至大小姐先询问道:“阿峦道友,有什么事吗?”

丢人!我脸上发热,不知道红了没有。最好不要!

我赶紧把衣服递过去:“这是在钱家村时向道友借的衣裳,来还给道友。”

明明是很正当的理由,现在我不知为何却有点心虚。大小姐收下了衣服我就想跑,她却又道:“劳烦阿峦道友了,进来坐。”

不坐了不坐了,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吧,月亮很高了我要睡了。

想说,但说不出口。说出来不更显得我心里有鬼吗?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小姐的房间里,大小姐给我倒了杯茶,在我近旁坐了下来。

“阿峦道友,”大小姐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认真道,“请阿峦道友进来,是想要请道友帮我一个忙。”

太近了!你这个样子,我会很紧张的:“道友但说不妨。”

“多谢道友。”大小姐欣然道,“说来惭愧,先前我和道友说过,多亏阿峦道友我的心境修炼才能更上一层,现在需要麻烦道友的依旧是这件事。”

什么?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小姐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我们虞家除了平时修炼的功法,另有一套极难修习的法诀。这套法诀要求修习者自出世到入世,自无情修至有情。修成之后,便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意念通达,逍遥自在。”

“姥说,我天生淡漠无情,前半程的修习易如拾芥,只要安心修炼,便能水到渠成。但后半程,我不仅要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努力,还需遇到一点机缘。”

“十五岁以前,我一直在虞家祖宅跟随姥修炼。前半程修行完成后,我入世三年,按照姥的吩咐,修身正心,除恶扬善,只行侠义之举,修习成果却不值一提,只有在遇到道友之后才有所突破。姥说,这是因为我先前都不曾迷惘。敢问道友,可曾遇到过迷惘之事?”

等一等,这是能随便说的事情吗?

我忙问道:“这套法诀的事,除了我,你可曾告诉其他虞家以外的人?”

大小姐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先问这个:“不曾。”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什么无情有情,逍遥自在的,这套法诀听起来就很珍贵,像是话本里会被各大门派抢夺的那种。至少我以前从没听过有哪位术师能修炼到逍遥自在的,又不是修仙。该说大小姐是天真烂漫呢,还是缺心眼呢,居然就这么随口说出来了。她算计我和谢芝峤时候的心眼子都哪去了?

我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提起了。即便是术师同道,也不乏心怀不轨之徒,那荼蒙叛徒就是一例。这法诀如此厉害,难保不会有人心怀不轨,出门在外,要小心为上。”

说完我又后悔。我又不是大小姐的长辈,说这话其实逾越了,平白招人厌烦。

我忐忑地看向她,大小姐面露疑惑道:“可是姥不曾说过这个不能告知旁人。我知道术师中也有奸恶之徒。不过我与阿峦道友并非初识,先前我们在钱家村同生共死,阿峦道友舍生救人、心地善良。换做旁人,我自然不会随意请教。”

我被她的话梗住了,算来算去,我们在钱家村也不过交往了两三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任。我只好又强调一遍:“总之,人心变幻难测,就是所谓的‘好人’,也未必不会作出恶事,要谨慎行事。”

大小姐也不生气,乖乖应了声好,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至于她说的“迷惘”之事,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典型的“大小姐”问题。大小姐吃穿不愁,行走江湖做好事想必也是人人称赞,她又是个耿直的性子,确实没什么好迷惘的。

我迷惘的事情就多了,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但我总觉得这种东西说到底还得自己体悟,话本里的“顿悟”不都是这样吗?我空口白话地给大小姐吐苦水,能有多少作用?

话虽如此,大小姐都这么问了,我还是搜肠刮肚找了一件事出来:“譬如有一男子,因妻子连生了三个女儿得不到儿子,将妻子殴打至死。又打算卖掉唯一养活下来的大女儿凑钱续弦。妻子怨愤难消,化为怨灵,致使男子缠绵病榻,奄奄一息。若是除去怨灵,男子得以存活,女儿却一定会遭遇不幸;若是不除怨灵,又有违术师以人命为先的道义。虞一道友打算怎么选?”

这是件真事儿,发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导致我和谢芝峤大吵一架。我当时想了个办法把谢芝峤支开,一直捱到那男子断了气,才动手除灵。谢芝峤回来发现后把我痛骂一顿,直言我没有做术师的道德,害我抹了好几天眼泪。

“自然是立即除灵。”虞一毫不犹豫道,“除灵乃术师分内之责,哪里有可选择的余地?”

我一愣。好吧,或许这就是正统的术师和我这样的半调子之间的区别吧。

我收拾了一番心情,继续问:“那以钱家村为例。若那日有未被荼蒙叛徒控制的无辜之人留在广场上,道友是否会为了阻止荼蒙叛徒化鬼,先杀了他?”

大小姐道:“当然会。我那日杀钱家村人,本也没有考虑他们是否无辜。”

我一时语塞。这两个问题问完后,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生淡漠”。大小姐的太祖母将她带在身边十五年,教导她倔头倔脑、一门心思地行侠义仁德之事,我原先还觉得是大小姐修炼那劳什子功法所需,现在看来,没准是她太祖母花费十五年硬给她加了个笼头,防止她误入歧途吧。

我一下没了和大小姐深谈的兴致:“看来虞一道友意志坚定,还有什么迷惘之事,我一时竟也想不出来。”

大小姐露出思索的神色:“若在遇到道友之前问我是否愿意拼上性命搭救别人,我一定是不愿意的,但道友的做法让我产生了动摇。也许道友的别的问题,我日后也会有不同的答案。今日我虽没有找到迷惘之事,仍要多谢道友给我启发。”

不论如何,大小姐礼数总是很周全。

我随口安慰她:“归根结底,人间是是非非不能用三言两语概括,不到身处困境之时,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不得而知。道友既然入世,早晚都会遇到迷惘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听我说完,大小姐突然又凑近了一些,一本正经道:“阿峦道友果真让我获益良多。我虽然不似包道友那般与阿峦道友一见如故,但亦觉与道友道同志合。我愿视道友为知己,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太突然了,怎么就知己了?我们认识很久吗?大小姐真的明白知己的意思吗?这是在开玩笑吗?

可大小姐一脸认真,眼含期待。

我想起在钱家村见到的虞家人,虽然看似同辈,却都听大小姐的指挥。那位太祖母毕竟是一家之主,她和太祖母一定不可能像我和谢芝峤一样亲近。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同龄的好友,所以病急乱投医了?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我只能说:“虞道友豪侠尚义,我自然愿与虞道友结有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让我们淡一点,大小姐,你能听懂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想大小姐的事。我跟着谢芝峤南来北往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但大小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说她情感淡漠,行事却又慷慨仗义;说她不谙世事,偏偏又颇有计策。盘算来盘算去,只能说她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个怪人忽然要和我做“知己”,我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平心而论,我虽然有在小小地嫉妒大小姐,但是是不讨厌她的。可知己讲究一个志同道合水到渠成,哪有这样直愣愣提出来的。

等这次集会过后,要不要离大小姐远些呢……我拿不定主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小包已经收拾好包裹打算离开了。

见到我,她和昨天一样,神采飞扬地和我打招呼:“阿峦,早上好!仲家人已经到古阳镇了,我先走一步啦!之后见!”

这话叫我也精神起来了。

传闻中的仲家人,总算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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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己【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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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术师她不敬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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