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好半晌,军中才有人问:“怎么那边的火光还在亮着?”
黑漆漆的天穹下,辽阔的草原远方,方才在闹起来的时候就燃起来的那些援兵火把此刻还在亮着,只不过火光暗淡下去一些。
阿勒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今晚吃了亏,他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此刻听到这话他才转过视线,他这才注意到,那些火把在燃起来时就在那个位置,而刚才那番混乱少说也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步兵也该走近了,但那些火光依旧在遥远的位置,半分没有靠近。
一个离谱的猜测从心中升起,想到这个可能,阿勒堡感觉肺都要气炸了,但是他还是强压着怒火:“来个人,快马加鞭赶过去那里瞧瞧怎么回事?”
手下很快回来,跌跌撞撞滚下马来,神色慌张又恼怒:“禀王上,那处燃着的根本就不是火把!全是一堆一堆的干草!”
士兵双手呈上一把没烧焦的草,脸色涨红,气得不轻,阿勒堡见状,当胸一脚踹在那士兵胸前:“草他娘的,颜襚这个狗杂种,额日娜也是个臭表子!一个个都他娘的耍老子!”
阿勒堡边骂边走,气得直跺脚,一个劲挠头,但是木已成舟,事已至此,这两人都骗了他带着战俘早跑没影了。
隆冬时节,养伤很是难熬,低温下伤口愈合很慢,等到终于结痂,新肉长出,室内暖炉一烘,那伤疤又蚂蚁蚀心一样痒起来,着实难耐,张寅虎从被带离雪狼部起,就被安置在了一个收拾得干净妥帖的小房间里,每日有医师来给他检查伤口,也有婢女按时来服侍他吃饭换药,照料得比在盛京时还细致。
一开始,张寅虎极其戒备,那个夜晚混乱的搭救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清楚为什么北戎三部居然会有两部的人都要从阿勒堡这个变态的手里把他救下来,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是时间长了,他的身子在养好,之前受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甚至连之前中箭来不及治疗溃烂的眼睛也好了起来结了疤,就连跟着他被俘的士兵也被好好对待。
他渐渐能强撑着坐起随便动动了,透过窗口还能瞧见他的弟兄们在坝子里走动,虽然被圈禁了,但是没有人受到虐待和羞辱。
时间就在难熬的养伤中一天天过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渐渐不飘了,屋内的暖炉也减少了,草原的天不再雾蒙蒙阴沉沉了,窗外的坝子里绽开第一朵野花的时候,张寅虎才猛地察觉漫长的寒冬竟然都已经过了,而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勉强下地。
他试探着走出屋子,本以为会有士兵阻拦,却发现门外只有等侯侍奉的婢女,瞧他出来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笑眼弯弯招呼:“呀!将军可以下地啦?今日有点阳光,可以出去走一走。”
张寅虎真的震惊了:“可以出去走一走?”
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说过要投降北戎啊,怎么这么宽待?他试探道:“那我可以去看看我那些弟兄们吗?”
“当然,要奴婢带您去吗?”婢女笑答,继而当真为张寅虎引路,甚至瞧他行动迟缓,还去搀扶,张寅虎一个粗人,哪里这么细致过,瞬间僵硬了。
走过长长的走廊,从台阶上下去,是一个很大的坝子,里面种着些不知名的小树,都已经抽出了绿芽,今日确实有稀薄的阳光洒下来,张寅虎因为伤病久不出门,乍然见天光,眼睛被刺激得流出点眼泪。
等再睁眼,就听一阵脚步声,随着一声声——
“将军!”
“将军,您伤好了?”
“有劳姑娘了,我们来搀扶将军吧!”
养好伤的毛头小子们都没穿甲,个个穿着干净布衣,瞧着行动利落,张寅虎感觉自己在做梦,他更想不通了:“你们投敌了?”
“没有!”一群人大声回答。
张寅虎松了口气:“那为何这位丹沙王不动咱们,还养着咱们?”
“不知道!”一群人再齐声回答。
而后大家散开,叽叽喳喳围着张寅虎,力气大点的把人架着下来坐在长凳上。
“咱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那天晚上,忽然就有人打开地牢把我们带了出去,然后我们就被带回了这里,一开始我们都战战兢兢的,后面惊奇地发现丹沙王就好吃好喝把我们养着,还给我们把伤都治好了。”
“是啊将军,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以为是您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呢!”
“去去去,我一个眼瞎的老头,能给人家什么?”张寅虎笑骂,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呐!
他这边刚醒,就有人去通报了贺今宵。
正午的阳光洒满了小院,贺今宵就斜躺在藤椅上雕琢着什么东西,来禀的人站在不远处说了事,贺今宵只是抬抬手:“知道了,看好他们,不许他们跑了,但是也别对人动手。”
片刻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正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连衣服都是松松垮垮搭了件单衣。
李祝酒刚睡醒,身子疲乏得紧,昨夜折腾太过,以至于他睡到现在,被饿醒了,起身找罪魁祸首,发现这人哼着小曲儿在雕东西。
“雕的什么?”他刚问,就见贺今宵忙把东西收进了袖子,后者扭头看见他这副样子,立即站起:“虽然天气回暖了,但是还是很冷的,怎么又不穿厚点就跑出来?”
贺今宵仔细地给李祝酒拢着衣领,把他胸前的红印都遮盖了,然后解下自己的大氅将人罩住,推着人就要进屋。
“又不冷,穿少点怎么了?”李祝酒还是很困,但是更饿,他道:“给我准备饭了吗?我刚才听到张寅虎能下地了?”
“你的饭一直在火上热着呢,我让侍女去拿,张寅虎伤养得差不多了。”贺今宵一一答了,强硬地把人推进了屋,三两下给李祝酒穿得规规矩矩,这才满意了。
“算算日子,派去孜须的使臣也该回来了吧?”李祝酒问。
从救回张寅虎开始,他和贺今宵就在商量跟孜须谈和的事情,先是派出使臣往孜须表态愿休战和平共处,并且归还张寅虎以及一众战俘,不过要求是开通互市,后来使臣回来带回了傅奕的回复,傅奕表示互市可以考虑,但对于北戎提出的互市地点以及规模和频率都有不满意,使臣得了话回来,又领了贺今宵的命令又去了。
互市并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朝一夕谈得妥帖的,现目前看来,着重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其一就是互市选址,既要考虑到双方便利,又要考虑安全问;其二便是开设互市的规模,选择合适的城池才能降低风险,保障两国利益;其三则是互市频率,一年开放多少次,才能让双方互通有无,能够换取足量的商品。
但是这些东西都需要细细商议,甚至还要在日后的实际行动中摸索着调整,以达到最佳效果。
就这样一来一去谈了数次,互市的事情才慢慢商量出了个眉目,已经到了敲定的尾声。
李祝酒虽然人在北戎,但是一直有关注孜须的消息,傅奕那么小坐上龙椅,他不放心,陆靖平也还年少,在西南和凌云对峙,他也放心不下。
这几个月来,傅奕在周济民的教导下学到了不少东西,朝中广开言路,广纳四方贤才,有了李祝酒在前替他拔掉了朝中不少蠹虫和奸臣,傅奕又趁机重塑朝纲,朝堂环境清明了不少,土地改革的政令收回后,北方停战也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孜须得以休养生息。
民心渐渐回归的同时,举国上下的起义也在洪光斗的征伐和劝说下偃旗息鼓。
朝廷新上任的明君没有选择残忍嗜杀,招安了绝大部分起义军,军队扩充起来,又逢战事停歇,纷纷加入春耕队伍;也有少部分不愿意从军的,回了户籍地搭屋种地。
西南战局更是日渐好转,陆靖平在西南熟悉了情况以后,一改往日小心翼翼的作战风格,各种花样诡计层出不穷,他比起老爹陆仰光更大胆,比起张寅虎更勇猛,更重要的是,他有少年人的锐气和凌云志,什么也不怕。
陆靖平摸清楚凌云的路子后就一路高歌猛进,直接压着人往后退将长虞收了回来,不久后有一行人从北到南,收了正气军的旗帜,回了被迫离开的家。
死城又住进了人,烧起了炊烟,耕起了地,西南的百姓讴歌不已,好些人听闻小将军少年英才,玉树临风,有女儿的纷纷请人画了画像送进城里想给将军说媒。
李祝酒吃着饭,和贺今宵说起这些从探子口中听来的消息,瞧四喜在一边摆弄花草,他打趣道:“那么多人家想把女儿嫁给陆靖平,四喜,你想成家吗?”
这话惊得四喜薅掉了花盆,慌忙接住后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可是没有姑娘抢着要嫁给我呀!”
少年耳朵红了,抿着唇,一脸的憨傻,李祝酒笑得不行:“我前几日不是瞧着有姑娘给你送荷包吗?”
“啊?”四喜摸着腰间的荷包,拎起来晃了晃:“少爷你说这个?这这这,这可花了我几十文钱呢,哪里是送了!”
贺今宵听得有趣,正想一起逗人,忽然李祝酒眼神扫过来,话锋一转:“所以你刚才到底背着我在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咳咳,这个是秘密,我不告诉你。”
“你还跟我有秘密了?”李祝酒瞪他:“你不是背着我收了姑娘家的东西怕我瞧见吧?”
贺今宵无语了:“你几时瞧我和姑娘多说过话?”
“我都这么激你了,还不掏出来给我瞧瞧自证清白?”李祝酒奇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藏着掖着的?
本就是饭后闲话,自然是聊到哪里算哪里,想起什么说什么,李祝酒忽然想起最近越来越热的天气:“你前些日子不是让人给我量了尺寸要做衣裳吗?天都热起来了怎么还不给我送来。”
他倒也不是真想穿新衣,就是贺今宵是个很讲求效率的人,他若是说想吃个什么菜,一提就会出现在餐桌上,他瞧上个什么物件,隔天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说想看日出,次日天不见亮,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就能看到草原又大又圆的日出。
所以贺今宵说给他做新衣却隔了半个月也没见影就成了稀罕事,他想起了便提一句。
贺今宵打着哈哈:“新衣在赶制了,过几日就能穿上,再说了,现在才是二月天,还凉着呢。”
“等下个月,天气再热些了,草原上就该是一片青绿了,到时候蓝天白云,风吹草动,牛羊成群,我们去跑马吧!”贺今宵转移话题。
“行啊,我最近技术可是有长进,到时候比赛!”李祝酒也来了兴趣:“比赛就要有输赢奖惩才好玩,你输了怎么说?”
“我输了随你想怎么样!”贺今宵大言不惭,他的骑术比起李祝酒可是好太多了,这人想赢他不可能,除非他放一个太平洋的水还差不多。
“这可是你说的。”李祝酒表情变得有些期待,又有点不怀好意:“到时候你别后悔。”
二人正聊着,屋外有人奏:“王上,使臣回来了,请求见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