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响,成候山递出一本厚厚的案卷,无望仙姑接过案卷,迅速翻阅。里面记录了疫症起始时辰、患者发病症状汇总、详细的病症分级、各级人数与变化、已尝试的药物及效果、善后工作。
看着那不断攀升的死亡数字和“效果甚微”的批注,无望仙姑的眉头锁紧,看来,此次瘟毒绝非一场天灾,而是精心策划、利用瘟疫进行清洗和掠夺的阴谋!
合上案卷,成候山嗓音沙哑地补充:“此次瘟毒诡谲,传染性极强,务必请贵派弟子先做好自保,再行救人之举,唉……我们来迟了,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官府人手不足,行事难免……粗糙。病逝者皆已焚烧。目前,庄中有三十余名孩童失去双亲,成为孤儿。部分女婴,体质羸弱,我等门下多为男弟子,照料不便,需仙姑予以收容。”
“分内之事。”无望仙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此次带来了一些‘青石花’,或可克制此诡异瘟毒。就请成掌门安排使用。”她示意身旁一位气质沉静温婉的女弟子,“环水,将花奉上。”
名为环水的二弟子恭敬地捧出一个尺许长的玉盒。当盒盖轻轻开启一条缝隙时,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凉意的异香瞬间逸出,盒内躺着数枚形态奇特的干花,花瓣呈青色,上有天然生成的黑色纹理,隐隐有光华流动。
周围几位识货的黄真派弟子不禁低呼出声。青石花!此乃灵瑶山绝顶的奇珍,十年一开花,据说可治百病,解百毒,无病可泡水饮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寻常弟子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无望仙姑此次竟带来了足足半数的库存,此等善举与气魄,令人动容。
成候山肃然起敬,长揖到地:“无望仙姑云行雨施,品物咸亨,惠泽一方。成某代葛家庄的百姓,拜谢仙姑高义!”
无望仙姑道:“成掌门盛誉,不敢当。医者仁心,分内之事,何须多言。眼下,救人要紧。”
成候山不再多礼,亲自引路:“仙姑请随我来,那些女童暂时安置在厢房。”
穿过尚医阁忙碌的前院与一道月亮门,来到左侧一排较为安静的厢房。成候山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只见客厅角落里有着七八个年纪不等的小女孩,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她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或抱着膝盖发呆,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对陌生人的到来几乎没有反应。
“这些都是症状较轻,或尚未表现出症状的女童。”成候山低声道,随即推开客厅内侧的一扇小门,“里间还有几个情况严重的。”
里屋的光线更加昏暗,药味浓得化不开。四五个孩子躺在床铺上,双颊深陷,眼窝乌黑,嘴唇因高热而干裂出血口子,呼吸微弱而急促。床边的小几上,放着未喝完的、已然冰凉的药汤。
“这里,就全权拜托仙姑了。”成候山语气沉重:“有任何需要,可直接寻我派徐总管,他会妥善安排。”。
“好。”无望仙姑点头,目光已开始仔细检视病重孩童的情况。
“另外……”成候山略显迟疑,“眼下人手实在捉襟见肘,仙姑带来的弟子,可否借十人,由我统一调配,前往几处新发现的病患家中处理急务?”
“当然。”无望仙姑随即点出包括环水在内的十名弟子,“流黎、环水,你等十人听从成掌门调遣,务必小心谨慎。”
“弟子遵命!”十人齐声应道。
成候山递给流黎、环水几人特制的加厚手套和浸过药液的纱布面罩,快速交代任务:“城东有两户紧急情况。一户,一家五口已染病去世多日,昨日发现一女家主似有病危之相,家中还有一女童,情况不明,流黎,你带两三人前去接回;另一户有重症患者,家人无力照料,环水,你带其余人前去,将患者接回尚医阁救治。切记,做好防护,速去速回!”
流黎领命,带着两名师妹,快步融入村落的暮色之中。她们很快找到那户人家。推开虚掩的院门,浓烈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华丽的厅堂无力耷拉着白色的孝布,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一丝的腐臭。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但有点脏渍的衣服,料是多日未换,她脸色苍白、静静地坐在左侧的一张木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
流黎心中一紧,放柔脚步上前,蹲下身,轻声唤道:“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似乎被声音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缓缓转过头,看着流黎。她的眼睛很大,却失去了孩童应有的神采。“我叫白灼华。”她的声音细小而沙哑,把手里的娃娃抱得更紧了,“娘亲在屋里。她说不能找她,她不让我靠近。”
流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我是来接你的,带你去找能治病的地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白灼华眨了眨眼,逻辑有些混乱地说:“就我一人了。爹爹,奶奶,爷爷……都被穿黑衣服的人拉走了。娘让我呆在屋里,饿了就吃饼。”她指了指桌上一个打开的、放着几张干硬面饼的包袱,“可是我想找娘……我在门口看着她,她不让我靠近……我早上叫她,她也不理我了……她死了,像爹爹一样,不动了……”说着,硕下的泪珠滚落下来。
流黎鼻尖一酸。她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身体,除了受惊后的苍白与虚弱,暂时未见发热或脓疮等明显症状。她抱起孩子,示意师妹们四下查看。白灼华没有挣扎,顺从地靠在流黎肩上,小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个布娃娃。
一名弟子指向主屋。流黎抱着孩子走到门口,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妇人直挺躺在床上,双眼圆睁,望着屋顶,眼窝深陷,嘴角干裂并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沫,青木色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床沿,女童见状哇哇大哭:“娘,我要娘抱抱,抱抱!”
流黎急忙安慰,正欲转身离开,目光却被床边梳妆台上的一幅画吸引。那是一张大幅的宣纸,笔墨显然出自男子之手,画的是竹林掩映下的一间小屋,背靠青山,前环溪水,屋外空地上,一对年轻的夫妇正笑着看一个小女孩踢毽子,画面温馨而充满生机。画的旁边,有几行歪歪扭扭、显然是妇人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字:
“天灾**,娘有千言万语想跟我的乖乖孩儿丫丫交代。我的乖乖儿,我的小亲亲,一定要好好活着。但愿上苍怜悯,让我孩儿健康成长。乖乖丫丫,这副画是你父亲所作,留你作念想。娘亲……好舍不得你……”
“丫丫”大概是白灼华的小名。流黎的视线模糊了。依照惯例,这些遗物本不该触碰。但她看着怀中孩子懵懂的小脸,又看看那幅充满生之渴望的画,最终,还是快步走进屋内,小心地卷起那幅宣纸,迅速退了出来。至少,给孩子留下这点念想。
在接下来的五天五夜里,丹虞派与黄真派、以及后续赶到的登轩派等门派弟子,日夜不停地搜寻、救治,又陆续救出二十多名女童,四十多名男童。女童由无望仙姑收治,男童则有黄真派和登轩派救治。
整个葛家庄,经过一番毒病的洗礼只剩下焦土与悲伤。
搜寻救治结束后,无望仙姑带领弟子和收容的女童返回灵瑶山,文菲和白灼华二人便在其中。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马车里坐着惊魂未定、沉默寡言的孩子,弟子们经过连日奋战,也都疲惫不堪。然而,就在行程过半,一直忙碌在前线、负责照料重症患者的二弟子环水,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身旁的师妹连忙下马查看,扶住她,一触她的额头,竟是滚烫!
“师父!环水师姐她……她发热了!”惊呼声带着哭腔。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无望仙姑立刻上前,仔细查看,环水双颊绯红,呼吸急促,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颈侧隐约可见细小的红点,正是那瘟毒初起的征兆!
“取青石花粉来!”无望仙姑的声音依旧镇定,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幸而,他们还有这救命奇珍。立即取出珍藏的青石花粉,以山泉水化开,小心喂服。又寻了一处僻静干净的草地,就地扎营,全力救治环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环水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高烧不退时甚至开始呓语。所有弟子的心都悬在半空。无望仙姑几乎不眠不休,亲自守在一旁,施针用药,以内力助其化解药力。
直到第三日黄昏,环水身上那可怕的高热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颈侧的红点也逐渐消散。她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守在床边、面容憔悴的师父,泪水瞬间涌出:“师父……弟子无用……”
无望仙姑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难得的温和:“醒来便好,好好调理休养。”
环水热毒得清,但这场浩劫却并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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