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夜聊

白灼华从山下书摊里淘来那几册古朴的医书,一直放置在厅堂靠窗的矮脚梨木桌上。得空时,她便信手取来一本,倚在窗边的软垫上,就着天光静静翻阅,看到精妙处,还会在书页边缘认真地勾画几笔,留下娟秀的笔记。

一日午后,司小狸刚吃完饭,额上还带着细汗,百无聊赖地踱进厅来。见桌上摊着本书,她随手就拿了起来,本是随意翻翻,想看看这位清冷的白师姐平日都在研究些什么高深学问。

谁知,这一翻,目光便被牢牢钉在了书页上。

那书页之上,并非密密麻麻的艰涩文字,而是一幅幅绘制得极为精细、栩栩如生的人体内脏经络图。线条流畅,结构分明,各个器官、条条脉络,都以不同颜色的墨线清晰标注,旁边还有细若蚊足的小字注解。

“咦?这个有意思……”司小狸低喃一声,来了兴致。她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将书在膝头摊平,又寻来纸笔,竟一笔一划地,对照着书上的图样,认认真真地临摹起来。

起初只是觉得有趣,想画着玩玩。可渐渐地,她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稳,眼神也越来越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纸笔,和那书中揭示的人体奥秘。

自很小的时候,她心底就埋藏着一个执拗得近乎怪异的疑问:“人的脑袋,究竟装着什么奇妙的东西?为何能生出那么多欢喜、忧愁、算计和梦想?为何同样是人,有的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有的却心思卑劣,行事龌龊如泥?还有,人为什么会生病呢?这里疼,那里痛,那些藏在温热皮肉之下的筋骨、血脉、跳动的心脏、呼吸的肺腑……它们究竟是怎样运作的?又是如何维系着这具身体,直到生命终结?”

这些念头,一直缠绕着她。但这些医书,就像钥匙打开了一扇她渴望已久、却从未真正触摸到的大门。

她常常看着,画着,便浑然忘了时辰,忘了一切。

直到某个深夜,万籁俱寂。白灼华因小腹一阵熟悉的坠痛而醒来,那是月事来临的不适。她目光不经意间瞥向房间角落的漏刻——水刻度显示,早已过了丑时。

而厅堂方向,竟还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她披衣起身,悄步走到厅堂门口。只见司小狸竟还伏在矮桌前,一盏油灯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她一手捧着书卷,凝神细看,另一只手则在自己身上轻轻比划、按压,仿佛在触摸那些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经脉与穴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迷与肃穆。

“怎么还在看!”

司小狸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见是白灼华,脸上瞬间换上那副惯有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师姐,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我点灯晃着你了?”

“没有!”白灼华一贯的有点冷冰冰的。

“要不我去外面看,灯晃眼,容易扰你睡眠。”司小狸说着就要收拾东西。

“不必!外面冷。”已是深秋,夜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没事儿!”司小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明亮,“我从小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身体倍儿好,一点都不怕冷!你是不知道,我从前冬天,就一件单衣加个捡来的破茅草套,也能过一个冬呢!”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又要起身。

“不用了。”白灼华看她真要走,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我只是……月事痛,自己醒的。”

“啊?”司小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等着,我去给你熬点暖宫的汤药,很快就好!”

“不必麻烦!”白灼华下意识拒绝,她不习惯被人这样细致地照顾。

“不麻烦!你就在这儿好生坐着等我,平日里想跟你献殷勤都找不着机会,今天这机会我可不会放过!”司小狸朝她眨眨眼,脸上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说完,也不等白灼华再反对,转身就脚步轻快地朝药房跑去。

没过多久,她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白灼华面前的桌上:“喏,小心烫啊!”

“都说了不用!”白灼华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心里有些暖但说出的话依旧硬邦邦的。

司小狸却浑不在意,歪着头看她,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摇头晃脑地说:“白大小姐,这时候呢,你只需要说两个字——‘谢谢’!煮都煮好了,总不能让我倒掉吧?多浪费呀。”

“……谢谢。”白灼华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这就对啦!”司小狸立刻笑逐颜开,“慢慢喝,小心烫,喝完早点回去歇着!”

“好。”白灼华低声应着,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棕黑色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着气。昏黄的灯光下,她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吹气的动作微微颤动,朱唇因专注而微微嘟起,平日里清冷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可爱。

司小狸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那种着迷的光彩。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白灼华的脸前,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白师姐,你真美!”

白灼华正专心吹着药,不经意间抬起眼,恰恰迎上了司小狸近在咫尺、含笑的视线。那目光清澈、坦荡,却又灼热得烫人。不过短短几秒的交错,白灼华便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成样子,咚咚咚地敲着胸腔,脸颊也在隐隐发烫,一股想要靠近却又羞怯难当的情绪,像初春的藤蔓,悄然在心间蔓延疯长。她匆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垂下头,端起药碗小口啜饮,借此掩饰失序的心跳,语气强装冷淡:“看什么。”

“看你好看呀。”司小狸答得理所当然。

“别取笑我。”

“真的呀!”司小狸非但没退开,反而歪着头,嘴角噙着一抹俏皮又真挚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这张脸呀,真是每看一回,就让人沦陷一回。你这样的人,就是会让人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心动——难怪那个岳泉派的岳世峰,为你害了相思病呢!”

听到那个名字,白灼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准提他。”

“他其实挺好的嘛,”司小狸仿佛没看到她沉下的脸色,兀自掰着手指头指出岳世峰的好,“生得一表人才,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待人又彬彬有礼,就是有一点,太——太——有礼貌了些,我不喜欢!”

“说了不许再提那个人!”白灼华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好好好,不提不提,聊别的聊别的,你别生气嘛,”司小狸见她真动了气,立刻见好就收,话锋一转,“话说我第一次月事来的时候,哎哟那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自己吃错了什么东西中了剧毒,马上就要死了呢。当时害怕极了,又没钱去看大夫,就只能一个人躺在破草庙里等死。结果你猜怎么着?过了三五天,血居然自己就不流了,我也没死成!后来还是隔壁巷子那个卖菜的婆婆好心告诉我,说那是月事,是长大了。要不怎么说当女人麻烦呢,还是当男人快活,省了多少事儿。那个婆婆对我可好了,仔仔细细教我怎么处理,要注意什么不能沾凉水,还送了我好多卖剩下的青菜。你看,我运气是不是挺好的?总能遇见好人!”

白灼华安静地听着,起初只觉得司小狸这人没个正形,说话油滑轻浮,行事跳脱不羁。可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她才渐渐发现,司小狸骨子里竟是那般体贴细腻、豁达良善。她经历的苦难似乎并未在她心上留下阴霾,反而淬炼出了一颗更加通透温暖的心。这么一想,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便又悄悄蔓延开来。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半晌,白灼华看着司小狸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低声问道:“你……以前过得这么苦……怎么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都笑得出来?”

司小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豁达和纯粹的明亮:“人生在世,谁人不苦呢?重要的是,苦过了,就好了。我现在就觉得挺好呀!有师傅疼爱,有你和文菲这样的师姐妹作伴,还能学得一技之长,有饭吃,有地方睡,多好呀!”

白灼华淡淡一笑,继续低头喝药,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司小狸便催促着她回去歇息,她其实还想再多坐片刻,再多听她说说话,哪怕只是这些看似不着调的闲谈也好。可终究说不出口,只是化作一句轻轻的:“你也早点歇息。”

“得令——”司小狸笑着应声,扬了扬手中一直捏着的书册,“我把这两页看完便睡。”

第二日晨起。文菲揉着惺忪睡眼来到院中井边,准备打水洗漱,却惊讶地看见司小狸正挽着袖子,吭哧吭哧地在木盆里搓洗衣物,而那盆里,赫然有几件是她认得的、属于白灼华的贴身衣物。

“小狸!”文菲惊呼一声,跑过去,“你……你怎么敢动白师姐的衣物!”

“那有什么?”司小狸抬起头,“我不偶尔也帮你洗吗?白师姐她……嘿嘿,特殊情况嘛。”

“可她不喜欢别人动她衣物啊,不要随便动人衣物,你不懂呀!”

“我不也偶尔会帮你洗衣物,我还会帮你撩衣物。”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拿起捣衣的棍棒,去撩动文菲的裙角。

“哎呀!臭流氓!”文菲尖叫着跳开。

司小狸闻言,故意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一本正经地说:“不会呀,我很香的,不信你凑近闻闻?”说完,便作势要朝文菲扑过去,把湿漉漉还有些许皂角的手往她脸上蹭。

“走开啦!讨厌!”文菲笑着,尖叫着躲闪,两人在院子里笑闹作一团。

直到白灼华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她看着院子里追逐打闹的两人,目光在司小狸那明媚张扬的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那只木盆,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溜溜的味道萦绕开来。她走过去,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对着司小狸说道:“以后,不准再动我的衣物。”

司小狸正玩在兴头上,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一愣,随即辩解道:“喂,我好心好意耶!看你不舒服帮你洗了,你还凶我?”

“不必,”白灼华避开她的视线,弯腰端起那只装着自己衣物的木盆,语气硬邦邦的,“把你的好心,留给别人去!”

“算了算了,”司小狸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耸了耸肩,“婆婆说过的,女子特殊时期,脾气暴烈些很正常!我原谅你啦!”

“谁需要你原谅!”白灼华被她这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狠狠瞪了她一眼,端着盆转身就走。

司小狸看着她明显带着赌气意味的背影,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又和文菲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是那笑声,听在白灼华渐行渐远的耳中,却莫名地有些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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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修医女路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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