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萧到达雍州固兴,曾经金碧辉煌的建安王府如今已改换了门庭,傅家虽说在多年前被伤了元气,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倚仗着地方势力以及朝中还有一些小官,这个偌大的前朝王府宅邸便被傅氏拿下。
元悟出家前,便是傅氏旁支。傅氏一宗族的人都住在一块,上上下下有三四百口人。
玄萧并非是要将他的骨灰送回傅家,而是绕过那一大片傅府来到昭华寺。
似是知道玄萧要来,主持早早就沐浴焚香侯在了寺中。
“大师知道老夫会来。”玄萧平静道。
“老衲了解他,在他走前老衲就与他说过,他此去,有去无回,他说他知道。”
这的确是元悟自己的选择。元悟动了凡心入了世,更是破了戒,他或许对不住神佛,却从未亏欠过众人。
寺中的和尚开始行仪,元悟早已化成灰烬,但玄萧依旧寻了一口棺材,将他的骨灰坛装了进去。
僧众面朝西方盘坐在地围成弧形,元悟的骨灰坛便放在中间,玄萧在屋里枯坐,静静地等着仪式结束。
过了许久,骨灰入龛,梵音围绕着昭华寺,一日夜都不曾停歇。
第三日移龛至于法堂,行锁龛佛事又挂真举哀。流程按部就班地走着,众僧又从法堂起龛至山门,他们在这里转龛向里,又供香花茶汤,行转龛佛事,鸣钹直至塔林。
佛事毕,住持叫住玄萧,希望他能重回禅宗,但玄萧与禅宗早就离心,住持劝言于他而言已无意义,他便离开了昭华寺。
孤月刚将玄萧推到马车旁,突然地动山摇,那木制的塔楼也开始晃动,又有瓦罐碎裂声从不远处的茶摊传来。地动持续时间很短,很快周围便恢复了正常。
孤月望见玄萧就要摔倒,忙扶住他向前倾的身子:“主子……”
玄萧方才只觉一阵头晕,缓过神后问孤月:“方才这是地动了?”
孤月点头:“看样子我们这边应当只是被波及,震源不在此地。”
玄萧捏了捏轮椅扶手,眉头已拧在了一起:“观此强度,震源应当离这不远。”他预感不妙,这绝非普通的地动,他唤来另一位侍从说:“传阁主令,让天权舵查清灾情,若灾殃至百姓,许其便宜,暗助官府赈灾。孤月随老夫回天阙城,先派快马,传国师令,立刻救灾。”
雍州府便在颍都天阙城,底下各郡都由州府调度,眼下直接去天阙府最为妥当,玄萧不再耽搁,马不停蹄便赶往颍都天阙府。
马车行在路上,玄萧接到一封飞鹰,是天权舵传来的信件,上头说今日地动仪有三个方位的铜珠在同一时刻落下。为防地动仪失灵出错,天权已经传调东都钦天监的地动仪记录,且已经传信所在方位各舵上报情况。
玄萧面无表情地阅完信件,又将信揉成一团,第二日清晨,玄萧马车停在了天阙府衙门。知府见国师突临,一脸茫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国师问:“知府何在?”
知府忙应:“下官在。”
他猜测国师有可能是为地动的事而来,作为一州知府,确实有清点之责,他回道:“禀国师,昨日地动,下官已派人探查,地动之地乃是本州林河县,地动之时正值耕作时,伤亡不算太多,但下官已派人前往协助林河县救援。”
玄萧嗯了一声,的确是该如此做的,他道:“除了救人,安置事宜亦需安排,地动后水源恐被污染,你修书玉栀,他们不会袖手旁观,另外房屋倒塌修缮需要时日,钱粮供给不可无,即刻开备仓调粮。”
知府却犯了难:“国师,这调府粮的确可以,但调备仓钱粮需要上书圣上得批示后方可借调,秘库直属于陛下下官不可僭越啊,要不这样,下官这就八百里加急送折入东都……”
玄萧一愣,秘库何时属于皇室了?那不是他专设用于应对各地急灾的么?
“传国师令,即刻开仓调粮,不得有误。”玄萧见知府依旧为难,于是道:“东都那边,你照常上奏,只是不是请示,而是告知。老夫将国师印带来了。”
话说到这,知府知道这秘库是必然要开的了,就算上头要追究,那也有国师顶着。
指令下去,玄萧在府衙内等着回音,过了一盏茶不到,卒吏就急忙来报:“知府大人,国师大人,秘库……”
知府疑惑:“秘库如何?”
卒吏手足无措道:“库、库内银钱全被搬空,粮仓内新粮旧粮也都一并消失了!”
知府:“什么?”
玄萧表情变得阴沉,从腰间取下凌霄令:“孤月,你先拿凌霄令从老夫私库调银,这件事交接给林河县丞门瑜,此人是鹤相门生,可信,办完之后你回一趟东都,叫逆行云可以开始行动了。丰举,你回都去调都察监秘库记录,池彦这账,欠得还真是时候。”
孤月与丰举领命而下。
知府一听国师要用自己的私库赈灾,心底不由敬佩,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国师的恶名,如今见其人,才觉流言不可信,他道:“国师大人,下官护府库不利该罚,至于赈灾,下官也愿尽绵薄之力。”
玄萧哼笑:“不必了,就你那几个钱的俸禄,能干个什么?密库设立初衷便是用于救急,秘库由都察监一手管理,责任在他们,你只消做好你知府的分内事。”
玄萧哪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初给池彦秘库调度暗令的便是他,只是没想到池彦动作这么快,这就已经将雍州秘库搬空了,他自知用自己的私库来赈济也是该的,毕竟秘库被搬有他的责任。
只是池彦一人鞭长莫及,想要这么快地将各地秘库钱粮搜刮,必然是逃不开地方势力的支持的,先前地方税收账目不清,入国库的钱银是已经遭了重重盘剥的最后结果。
百姓有苦难言,官员上头却有强压,各层官员也不敢多言,就算清正,自个不贪,谁有能保证钱银过了自己手还能不牵连自己?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小盘小剥便不了了之,玄萧本想放秘库这个动不得的底线作为诱饵钓鱼执法,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天灾突发,使得一切计划需以提前,本想着从各家内部发掘账目明细,可现在来不及去细查了。
玄萧回屋,身边还跟着一位逆命阁护卫,他道:“沈、周、沐,这三家根基都不在雍州,按先前查的,能动雍州的只有贺家了,如此不知收敛,老夫念他们根基浅,受人利诱给个警告便罢了,如今看来他们是贪得无厌,不能善了了。”
若是没有这次地动,或许玄萧还能放他们一马,只可惜这回关系到林河百姓身家性命,人命关天,饶不饶人,也由不得他,怪只怪他贺家命不好。
护卫道:“主上,贺家长房夫人是您的阿姐。”
玄萧全然忘记了莫娘子早已嫁人这茬,若无这声提醒,他定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的。
“秘库之事说大了,动摇北玄根基,动用军队银粮,视为谋逆,诛三族。”言下之意,就算阿姊什么都没做,也会被牵连。
玄萧听罢,沉默半晌后说:“法度不可废,若要天底下清明,那便不能念亲,否则这世上,永远都求不来公正,该查的,该办的,一个都不可放过。”
世人都道他玄萧无情,那便无情到底。
可他还没走上两步,却忽然踟蹰起来,玄萧停下脚步道:“至于涉事世家……祸不及亲友,先办吧,该如何罚,事到临门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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