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谓“贪”

“老夫本是不想说这些话的,毕竟你我已再无瓜葛。”

巫铭:“……”

“有些话,你不爱听,我没有规训你的意思,老夫接下来的话,你若觉得对,那便听了,若不愿听,也都由你定夺,你有你的路。”

“东都里上点年纪的老头多少也都有这样的毛病,老夫也不能免俗。”

巫铭声音听着有些打颤:“大不了被你骂一顿,亦或者被你踢得更远些。”

巫铭猜测的事并没有发生,玄萧只停顿几秒后,缓缓开口:“你耳根子软总是偏听偏信,从今往后,把你的性子收收,没人会再给你善后。发怒前,先想想自己的斤两,做决定前,先查个清楚明白。没有铁血手腕,就不要轻易施恩,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要与强权硬碰。”

玄萧所言,尽是自己吃过的苦头。

他继续道:“无论何时,给自己留条退路,他人可杀你千万次,而你杀他,只需准而无误的一击。”

“你为何突然和我说这些?”

“你是不是还想着推去少阁主之位,离开逆命阁?”

巫铭没有吭声。

“逃避没有用,就算老夫同意,你师父会同意么?这一点上,老夫与他还算一致。你已经和逆命阁死死的捆在了一起,你没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逆命阁了么?”

巫铭思索一番,事实的确如此,如今他已卷入朝堂纷争,今后若没有逆命阁和天道盟两棵大树,他将永远陷在党争之中,为人利用。

“你四年前,天门山一战后的遭遇,你比老夫清楚。”

“哈哈……”听到这,巫铭无奈苦笑:“原来让我心甘情愿走到的今天,是你早就算准了的啊……你赢了,我认了。”

“你没认。”玄萧声音平静:“今日老夫想通了许多,不打算再欺骗隐瞒你,但你我,已经不可能了。”

巫铭对玄萧虽怀怨怼,但他也深知玄萧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如今再听玄萧这番话,语气柔和了许多。

“是你把我拉入朝堂纷争,又把我推入江湖泥淖,前脚说爱我,后脚又把我踢开说玩玩而已,我曾一度分不清你的真情与假意。”巫铭双手紧紧捏住了玄关。

玄萧听罢,低落道:“我曾对你动情不假,只不过老夫高估了自己的感情,老夫直到云州之事后才惊觉,这些年来我从未改变,权字于我而言始终是最重要的。”

玄萧唇舌有些发干,一字一句沙哑着:“宦海沉浮,没有永远的朋友,从肝胆相照的金石之交,到你死我活的仇敌,也只不过是权力更迭的喘息之间罢了,何况你我本来就算不得朋友。”

“就算如此,我依旧恨不了你……”尽管巫铭躲在玄萧看不见的地方,但他变了音调的声音还是叫玄萧察觉到他哭成了泪人。

“我有今天,都是你给的,你当初灭巫家时,倒不如一刀将我也一并斩了。”

“你认识的玄萧,只不过是你在心里臆想出的罢了。”

“那不是你亲口说的么?你所做一切只为北玄百姓,那云州贪官的事,你作何解释?逆命阁不是一心为民么?那你只是将云州的贪官换了一波,让沈允上去,让你得那么多利?”

“你说老夫用的都是贪官?那你说说,清官又如何界定?什么是直臣,什么又是佞臣?”

“我……”巫铭哑然。

“人性如此,权既在握,欲便会膨胀,无论是权欲利欲亦或者**名欲,其他几欲重于利欲者,便能为陛下所用,为老夫所用。”

“什么意思……”

“云州杀那官员的理由并非是贪而是叛国,贪官不能杀,一旦因贪而杀一个官,那便要一视同仁,我不也是你们眼里的‘巨贪’么?你觉得,我自掘坟墓?”

“举官不公正廉洁,我不明白,北玄立国方二十年……”巫铭语气中淡淡的失望,虽隔着玄关,依旧被玄萧捕捉到。

“公正?未必没有,有欲之人,才好控制,无欲则刚,刚锋易折,持刀之人反伤自身,此次举官,用贪官,亦是牵制贪官。”

玄关外头的人带了求知的意思:“竟能如此?”

“嗯。”

玄萧声音不大,却字字惊心:“北玄立朝时,国库甚至凑不出北玄各级官员一年的俸禄,而地方各世家却岿然不动,不可能让出半分利来,我深知百姓膏骨尽在豪强士绅手中,老夫必须将这一个个钱袋子以非常手段收回来重新下放,以稳定农户根基。”

“老夫手上有权,非要做那穿官服的强盗,士绅奈何我不得,可若老夫若是只一味强取,只怕寒了世家有志子弟以及天下读书人的心。”

“想要官员为北玄效命,微薄的俸禄不算什么好处,北玄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便只能给权。”

“老夫不是皇帝,不代表北玄,那便可自毁名声,做那强盗,一头打压豪强士绅,将银子收回,替陛下迎那悠悠众口,一头又要让那贪的,叫他用手中的权去搜刮钱财。”

“当官的得到好处,是因陛下所给的权,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处,便会维护陛下,从而保北玄安稳。”

“老夫明里夺来的银子,再借着逆命阁悄然放归。两头骂声,只需一位高权重,难以推翻,又好控制之人担着便是,时候到了,就杀了平民愤。”

“既用贪官,先帝又为何要制定那般多制裁之法?”

“自古到今,历朝历代,所谓惩治贪官,都只不过是为了欺骗那可怜又质朴的民众罢了。”

“他们太善良,宁可相信是天子有令而恶官阻挠不遵,也不肯信这自始至终都是掌权者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北玄不愿延续腐朽,玄泱与我想改变的事太多,但这条路注定坎坷,先帝驾崩前曾与我说过,就算他成为九五至尊万人之上,许多事,依旧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改变的,他因自己的有心无力而痛苦。”

提到先帝,玄萧眼里一抹水光,无声漾开来。

“那些年,先帝和老夫是切身看到,延续百年葱郁繁茂的古木,树根底下埋得尽是白骨,它荫蔽族人,同时也将头顶上的天遮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光。更朝迭代,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只不过是换个称法罢了。”

“我猜,你当时一定很纠结吧?”巫铭背靠在玄关上坐了下来:“你是不是想过,你本就一人之下,只要不干扰世家,这一辈子自当顺风顺水,何必非要逆击中流?”

“嗯,是想过。”玄萧淡淡嗯了一声。

“可是老夫不甘心呐……也是那个时候,老夫杀戒大开,对付了不知多少世家大族,例如沐家,便是从那时起变成你前些日子瞧见的那般衰败的。”

“只有砍掉那树枝,日光才有机会,给古木脚下的野草生长的机会。”

“古树没有错,它的今日,都是赢过了周围的树木,日积月累抗过无数狂风骤雨,依旧奋力生长得来的,它的罪名,便是它生得太繁茂了,遮尽了日头。”

巫铭听罢只觉得震撼,沐家的实力他窥见过,玄萧口中“衰败”的沐家都能将云州弄成那样,从前是何模样,他简直不敢想。

“人是自私的,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食髓知味,恨不得叫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承袭罔替这份尊荣。”

“他们手握的,本就已经赢过了几乎所有人,但他们为了地位不被动摇,便会敲断底下人往上攀爬的天梯,他们这样做,便是触及了老夫的底线。”

“有些流血,是世道衍变中必然出现的,那你后来为什么妥协了?”

玄萧停顿半晌回答:“北玄立朝后,我有试图举官举清,但还是那句话,人的**是会生长的。先帝郁郁而终,在他走后,我选择了让步。”

“理智衡量取舍后告诉自己的,与事物本身对错应该的,总是背道而驰,故而,舍身取义的,不畏强权迫害的,不该被嘲笑,一腔热血,不是年少轻狂,只是天道在至纯至善之人身上的印证。”说着,他将目光投向玄关。

巫铭隔着玄关,也感到了玄萧炽热的目光:“所以我不是傻,是吗?”

“嗯,你很好。”

“北玄建立的初衷就是改变,只不过老夫失败了,将天下兴衰寄托在君主是否贤明之上,本身就天真得可笑……”

“活了一千四百年,到消亡前才惊觉,这世道只不过是一个个轮回罢了,或许,世人本就不需要皇帝这种存在。”玄萧说完这话,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过去千年压在自己心口的担子被卸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声明:人物角色塑造不代表作者个人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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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谓“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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