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虚实

在玄萧的记忆里,桑伦应当是在车桑灭国十年后重新现世,要杀尽苍生的,可在这场梦里,他的出现竟提前了七年。

玄萧只能短暂地控制李篪的身体,他如今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进入的,没有实体,就算是实体他也改变不了当年的事实,但他就是不愿意再次看到桑伦死在自己的面前,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他也要改变!

想千年前的李篪,坐在皇位上俯瞰众生,只觉得索然无味,他的权柄旁落,曾经的一代雄主被“亲兄弟”李爵架空,他淡离朝堂,投入了江湖,建起“天道盟”试图以天道做借口,好让他做的一切事情,杀的所有人变得“正义”他试图以一句“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来让自己不去愧疚,不去想桑伦那张绝望的脸,可是他做不到。

车桑覆灭后的第十年,李爵忽然求哥哥出山,原因是淮阴山一带出了许多功法诡异的人,他们四处撅坟挖尸,剥皮炼血,功法阴毒。

后来出现了一个大魔头,以遮天蔽日的邪气笼罩了西域十二城,那人扬言要李篪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全部死在他手上,并对他下了战帖,约于天门决战。

李篪看得出李爵是想让自己豁出命去换那十二城军民的性命,他没有拆穿,应了战帖就去了天门山。

桑伦消失后他本就如行尸走肉,如今听说有人与他约战,他自然没有不去的想法。他抵达时,就见对面峰顶站着的人熟悉的面孔,他皓衣如雪,皎若明月,眼神却让他陌生,二人在天门山打了三日半,将山上山下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战了许久后,李篪才终于想起问一句“为何”。

记得当时怨气滔天的桑伦说:“李篪!你征战多年,杀了多少人,你自己数过吗?数十万人的军队,说埋便埋,不归顺的城说屠便屠,我只不过是将你杀的人聚到一起,拿来修自己的道罢了,我有什么错!”

“……阿伦,收手吧,此道练至深处,必遭反噬。”李篪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抓桑伦的手。

桑伦嫌恶的躲开:“哈哈哈……反噬又与你何干?尔等自称武学正道,却行欺压之事,天下之民敢怒不敢言……”

“阿伦……”

“我等邪修杀人,尚有可躲,尔等害命,避无可避!搜刮万民,赋税徭役,还想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到底是谁更无耻?若天道便是如此,我便翻了这天!”

“阿铭你听我说……”

“凭什么?你杀人称王,我杀人就要伏诛!就因为你有兵,有刀,是吗?哈哈哈哈……”

那时的李篪只觉得眼前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此时就是个魔化了的疯子,心中只想报仇,下手随便就要了百姓的性命。

最终他将人引去大漠。

当时的李篪不明白,但在他意识中的玄萧却心知肚明,让他重新经历这段战斗简直是对自己内心的再一次凌迟。他知道桑伦还理智尚存,他知道桑伦不会真的杀了那十二城的人,他只是想要告诉李篪,他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力量了,他的魔性已然是被激发,一发不可收拾,他需要自己帮助他……他只是想知道,他变成那样,李篪还会不会记得他曾经说的话,他的初心,不曾改变……

可那时的李篪心早已变得浑浊,他不再敢去相信任何人,李爵多年来的行径让他对亲情都产生了怀疑,他按天道规则,一统了天下,可天下人却咒骂他暴虐,他开始质疑那赐予了他生命的天道,他在自我厌弃与怀疑中掐灭了最后的光。

“山千仞”知道,桑伦的身体已经被淬炼好了,他马上就可以夺舍,成为天下第一。

当年,世上并无山千仞这号人,只是这人被突然牵扯入了梦,“李篪”自然不会把这人放在眼里,但玄萧却知道,随时注意着这人的动作。

李篪与桑伦在车桑的遗址上战斗,桑伦的长鞭断了,便换了皓月剑与李篪战斗。

二人势均力敌,在战了七日后都力竭了,山崖上,桑伦发动起大阵,“隆隆”之声传入李篪的耳,他说出了同当时一模一样威胁搬试探的话语,又凝了最后的力量,朝李篪攻去,玄萧抓住机会,就在李篪快要刺到桑伦的那一瞬间控制了李篪的身体,急急收招。

同当年一样,桑伦也收阵了,两人前胸相撞,拥在了一起。

桑伦脸上露出了笑,他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真挚,可后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却如清醒了一般道:“你不是李篪。”

玄萧僵了僵,或许是因为梦中结局的改变,让巫铭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存在。

“我也不是桑伦,对吗?”他眼神告诉了玄萧,他是确信,而不是疑问,巫铭确信自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语气,是巫铭!玄萧惊讶巫铭意识竟会在梦里苏醒。

巫铭经历了桑伦的许多记忆,了解李篪,李篪断然是不敢赌这一把的,李篪步步为营,为得到天下机关算尽,会排除一切他无法控制的因素。而在巫铭的潜意识里,他记得有一个疯狂的赌徒,那人甚至能拿自己的命去赌一场输赢,就凭这一点,这个收了招的“李篪”定然不是李篪!

玄萧来不及回答,因为桑伦背后闪了寒光,是有人要偷袭……果然,山千仞要动手了!

他抱着桑伦扭过身子,接住了山千仞的那致命一击,只要入梦者在梦中死去,就可以立刻醒来,他虽然可以直接躲开,但还是选择接下那剑。

与此同时,巫铭也迅速反应过来山千仞的动作,起剑刺向山千仞。

事发突然,巫铭没有来得及聚气,皓月被山千仞的刀气震断,它的命运没有改变,好在山千仞被刺中心脏,倒在玄萧身后。

“这梦境……怎么出去?”巫铭问道

玄萧粗喘着:“死了就能出去了。”

巫铭抬手就要自戕,被玄萧喊住:“等等……”

玄萧咳出一口血:“我不想再看到你死了……还有……其他办法……”

“什……什么……”巫铭一时没反应过来玄萧的动作,玄萧却已经自己扑了上来。

梦主身处梦境,自然是可以将想要带离的人带走的,那一世的玄萧本意将破梦的行为设成这样,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可谓是自作自受。

唇齿相接,巫铭尝到了他血的腥甜味,吸收了龙血石,巫铭还能从其中尝出一股淡淡的生灭香味。

玄萧的意识在逐渐清醒,他隐约能见自己在棺中,腹部的疼痛也渐渐消失,带血的剑变得透明,明明刚才还是狰狞的伤口处,此刻却什么都没有了。

巫铭心感不妙,果然下一秒,舔到那人唇的他血脉喷张。

玄萧望着巫铭与桑伦重合在一起的轮廓,竟不由自主地扶压上去,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起身,却被剐蹭得无力。

玄萧一把推开棺盖,扶住边缘,找到了支撑点。

半醒不醒的巫铭直接被他这一串动作吓得清醒了过来,他双脚撑地想要逃离,却是又一次刺激了眼前的人。

他头一次见玄萧脸红,心底压抑不住悸动,便使坏将人的手肘扒落棺沿,支撑点一个便够了。

玄萧重心不稳,力道一转移,一阵以言说的奇异之感冲上脑门,呼吸声不受控地变了味,顺着他的耳钻进紧绷的神经,弦瞬间断了。

千年前的感情不知到如今还留存着几分,再一次相拥对方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和解,两人半醒半醉着,周围是荒芜的荒原,也是狭窄死寂的墓室。棺中的荒唐却偏偏是无药可救的真情,谁也不敢提梦中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抹去那一段回忆。

不大不小的空间闷热了起来,上方的人发出颤声,这个从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的人竟主动求了饶:“阿铭啊……巫铭……放……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巫铭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理智早已被眼前这人一点点地消磨完了,那人越是求饶,换来的却只有更猛烈的进攻。这好比在战场,敌人不会因你的示弱讨饶而失去一个绝佳的突破机会,那只会让敌人士气高涨。这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却都偏偏令人疯狂。

不知何时,黑缎滑落,指尖触碰到斑驳的伤疤,是战争留下的,看不见的却是自己刺下的。有人觉得,伤疤是成为强者路上的勋章,但此刻的巫铭只觉得这勋章刺眼得紧,理智也被这满身的伤痕生生拽了回来,猛烈的雷雨转作细雨,这人难得触碰一回他心底的温柔。

不知几时,体力方耗尽。

玄萧只觉得困倦,在快要睡着时出声:“小狼崽子……”

“嗯?”

“得寸进尺……”

“你先点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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