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声不适地揉了揉后颈。
此刻是秋季，天气渐凉，他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绣有花卉的薄衫，一种与他本身气质格格不入的温润柔软。
他垂下眸，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私人餐厅环境清幽，对面陌生的男人认真地翻看着菜单，眉目深邃而英俊。
季回声不由出神。
被家里的司机开车带来时，不管他内心再不情愿，也只能扯出微笑来，穿上并不合适的衣服，在后颈贫瘠的腺体上装模作样地贴上可爱的阻隔贴。
然后忐忑地走进私人餐厅，强忍尴尬和羞赧，对着陌生的男人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季回声。”
“请问……你就是周先生吗？”
男人抬起头，明显地怔了一下，季回声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长相并不符合他的期待吧？毕竟beta和娇娇软软的omega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即使他再努力地和缓表情，也会不自觉地流出疏离的情态。
但周牧很绅士，站起来伸出右手同他交握，漆黑沉郁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给人以深情的错觉，话语却是彬彬有礼的：“是我……季先生，请坐吧。”
季回声面上一片镇定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内心却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季父让他对外介绍自己是“季响”，可他并不想这么做，毕竟迟早会露馅，所以他自作主张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想看看周牧的反应。
现在看来，周牧可能跟季响一样，实际上并不满意自己的婚姻被安排，甚至来参加这场会面可能也是被迫的。
所以他并不关注对方是谁。
内心强烈的愧疚和不安消除了一丝……虽说要欺骗他，可还是尽量少说一些谎话吧？
“季先生有什么忌口吗？”周牧手指交叉，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语气沉稳而富有磁性，“或者说喜欢什么口味？”
“不。”季回声下意识简短地回答，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模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人设是omega、娇纵任性的omega。
“我是说……”他硬着头皮道，“我没什么忌口的，只是对银耳过敏罢了。”
最后一句话本没必要说，可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昨晚弟弟的叮嘱，鬼使神差地就说出口了……说了就说了吧，至少可以避免麻烦。
况且……他们不一定能见第二面呢。
“我明白了。”周牧对季回声微微一笑。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面——周牧埋着头专注地勾选菜品，而季回声因为心虚坐立难安。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牧，这位年轻的家主，顶级alpha。
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位成熟又有魅力的男性，眉目深邃，明显做了发型，只有几缕碎发散乱地搭在颊边，整张脸就完美显露了出来，带有隐约侵略性。
季回声垂下眸，盯着面前的餐前甜点，心不在焉地想：……做事认真、成熟稳重，绅士又细心，其实是很适合弟弟的人，可惜弟弟是个恋爱脑、小傻瓜。
“已经点好了。”周牧终于抬头，对季回声点头示意，“其实私人餐厅是有推荐菜品的，不过……还是自己亲自来点会更符合季先生的心意吧？”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客套而礼貌，手指却不住地摩挲着杯壁，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盯过来。
季回声猜不出他的心思，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周先生很细心，谢谢您。”
别紧张，季回声，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相亲对象，幻想你是个omega……别紧张。
“不用这么客气。”周牧语气和缓，“在等待期间，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彼此。”
季回声浑身一僵。
“好、好啊。”他垂下眸，卷翘浓密的睫毛投下一排阴影，藏在桌子下的手纠结地扣在一起，整个人犹如油画一般美丽。
周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回避和犹豫，担心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于是转口道：“季先生今天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这个？
“有的……我还有工作要做。”季回声轻声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如冬日落下的第一捧雪，干净冰凉。
周牧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耳朵好似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吻，不由泛起燥热，心脏有如被修长白皙的手指揉捏的海绵，他咬了下舌头，克制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面上依然平静，“季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季回声却猛然惊醒。
怎么把和工作有关的说出来了？娇生惯养的omega怎么可能去工作啊，也就只有身为beta的他……
真是糟糕的演技。
“没什么，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季回声垂下眸避而不谈。
两次碰壁，周牧却罕见地耐心。
眼前之人像是脆弱的雪，若是力气大些，又或者僭越了，便会轻飘飘地碎裂，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
所以他要小心翼翼地试探、接近，直到最终……他能彻底地化在自己身体里。
“是吗？”于是周牧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如果是季先生的话，一定能把工作做的很好。”
季回声惊讶地抬起头，眼中不解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问为什么，只觉得这是一种客套的夸奖，故而抿了抿唇：“……谢谢。”
客气的、疏离的，却格外乖巧。
心口泛起一阵难言的痒，连带颈后腺体都燥热起来，周牧摩挲了一下手指，用尽全身气力才能保持住理智，没能让自己的信息素冒冒失失地钻出来、缠过去。
侍应生低眉敛目地开始上菜，很快摆满了桌子，菜品无不精细美观，像是艺术品。
季回声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这些菜好一会儿，不由思忖：自己果然还是喜欢家常饭，这些讲究的东西……难以适应。
而且……
他飞速地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这些菜可谓是兼具了酸甜苦辣咸，甚至包含了中餐的各种菜系。
莫非是因为他对自己口味含糊不清的态度，为了迁就他，周牧才这样做的吗？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以都尝尝看。”周牧执起长筷，骨节分明的手指赏心悦目地布菜。
季回声轻轻“嗯”了下，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随自己心意，将筷子伸向了自己喜欢的。
——本来就是被逼迫的，所以他还是对自己好点吧。
一时之间氛围沉寂，两人都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竟有些别致的融洽。
但若是季回声抛开别扭的心理抬起头，他就能发现，周牧根本就没吃多少，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喉结上下滚动。
喜欢……真的，很喜欢。
内心在这样告诉他。
明明是为了避免父母折腾自己而被迫来的，却意外遇到了隐藏在人世中的惊喜，让他不顾社交礼仪，难以自抑地想要亲近。
他几近痴迷地注视着乖巧吃饭的人。
季回声低着头，毛衣的高领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小巧的喉结若隐若现，连带腺体处淡粉色的阻隔贴、粉白色的耳垂、眼睛下方浅色的小痣……一切的一切都很可爱。
清清冷冷的眼睛望过来时最可爱。
而且……季回声这么平淡的性子，居然嗜辣，筷子的落处无一不是辣味的菜品，吃的嘴角红彤彤的，微微一抿，一片晶莹。
鼻尖缀上了细密的汗珠，他以为没人注意，便吃的从容不迫，表情清冷，一点都看不出是在吃这些东西，只有辣到极致了，才会趁着喝水时悄悄吐露一下疼痛的舌尖。
整个人却还保持着淡淡的模样，眉目微垂，举止得体。
周牧摩挲着杯沿，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
……真可爱。
想请他吃火锅，就在家里，只有两个人，如果是冬日最好，室外白雪皑皑，而他们静谧地依偎在一起，等待汤底沸腾，咕嘟嘟地冒出香气四溢的泡泡，再交换一个热气腾腾的吻。
“周先生……周先生？”
客气的呼喊唤醒了他的神智，周牧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礼貌微笑：“出什么事了吗？”
季回声摇了摇手机，神色尴尬而歉意：“抱歉啊……时间不早了，我今天下午还有工作。”
一个不算借口的借口。
他的确想赶快离开，但工作没做完也是事实。
“真的非常抱歉。”
周牧理解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工作重要……需要我送你吗？”
“不，不用。”季回声吓了一跳，迅速拒绝了，“家里有司机接我。”
***
周牧站在餐厅门口，同季回声道别。
载着季回声的车汇入车流，逐渐消失不见。
周牧站在原地静静看了片刻，倏而转身，似有所觉地看向倚着墙壁、穿着花里胡哨的男人，揉了揉眉心：“樊璋？你做什么？”
语气不再刻意放缓，恢复了原本的低沉冷质。
樊璋耸了耸肩，“还能做什么，来看看是什么美人勾走了我们周哥的心呗。”
他吊儿郎当地跃下阶梯，探头看了看，身上沾染的香水和信息素杂糅的味道扑面而来，脖子上还带着暧昧的痕迹，夸张道：“我可是为你的爱情付出了好多！”
周牧后退两步，面无表情：“你离我远点，难闻死了。”
樊璋习惯了他的洁癖，浑不在意地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懒洋洋道：“好歹因为你浪费了那么多上好的食材，就这么对你好兄弟？”
其实本来周牧的确约好了菜品，毕竟有些复杂的食材需要提前处理，但没想到临近中午了，他却急匆匆地给樊璋发消息，让他紧急换成另一批菜。
有重复，但不多。
……麻烦中的麻烦。
若不是樊璋是私人餐厅的老板，正常餐厅怎么可能同意这么离谱的要求？
周牧没搭理他，拿出手机同助理丁幻打字：[查一下季家的情况。]
而后拿着手机出神……怎么没想起来加个联系方式呢？
“喂喂喂。”樊璋稀奇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够了啊，搁我门口你侬我侬的，不赔我食材我就要对房阿姨揭穿你！”
周牧的母亲姓房。
但对于樊璋的威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随便你。”
他更关心自己下次要以怎样的理由把季回声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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