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炎夏的余威还没有散去。
在维津市的街头随便一走,定出一层薄汗。
维津音乐学院的大门还保持着建校初期雕梁秀柱,朱门碧瓦的制式,厚重的历史气息叫人燥热的心神得以微微收敛。
林栖推着行李随人群踏入校门时,中央广场上的迎新交响乐团正好演奏到《贝多芬:30号交响乐》。
碧青色的草坪上,整齐划一的黑色中山装和白色长裙,引得许多新生和家长驻足欣赏。
林栖停下脚步,在人群外围驻足片刻,最终没有上前。
乐团旁边一道二十五长的签名墙,也是报道新生打卡留念的聚集地,不少家庭在此处合影。
她遥遥看了一眼,避开热闹,一个人往宿舍方向走。
维音拥有八十年建校历史,名声斐然,依山而建,气势磅礴。
通往宿舍的最后一段路是一个大上坡,虽说沿路绿树成荫,粉紫色的花瓣飞扬期间,着实浪漫,但是顶着这样的烈日,实在无从享受。
满坡都是推着行李,拎着捅的新生和家长。
不时有人抱怨:“早就听说维音有段绝望坡,现在知道是哪里了!”
林栖一手推行李箱,另一只手拎个塑料桶,桶里挤着放了两个盆和几只衣架。
吉他背在身后,因她体型纤薄,而显得沉甸甸的。
行李箱老旧的轮毂在石子路上发出吃力的“咔咔”声,像是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她一面照顾着轮子,一面沿途确认楼号,生怕错过,因而比大部分人都要慢些。
一位家长从旁经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被行李和吉他淹没的女孩,开口道:“姑娘,一个人来报道啊?我帮你拿吧!”
“谢谢叔,不用麻烦了,”林栖弯了弯眼睛,抬手一指,“就到了。”
“好嘞。”家长推着自家的行李走远,边走边跟同行的人说,“维音的孩子真俊呐。”
再往前几步,一溜黄顶的帐篷摊挤挤挨挨,位立道旁,每一个摊位前都标明了院系的名字。
林栖所在学院的摊位,是驻足人数最多的,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显得其他摊位门庭冷落。
她站在人墙的外围,深吸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才鼓足勇气挤进人群,领了一份《新生住宿登记指引》和一套消暑包。
正打算退出来时,有人问了一句:“陆野真的会来吗?骗人吧!”
这话一出,立刻在闷热的绝望坡炸开一片源源不绝的讨论声。
也在林栖心里炸出一朵蘑菇云。
轰的一声,将她按在原地。
怪不得这么多人!
她心想。
一个抱着玩具熊来报道的新生怀疑地问:“陆野学长那么多演出要跑,就算再有空也不会跑来帮学弟学妹搬行李吧!”
“怎么不会?”棚里的学长下巴一扬,“再大牌也是咱们同系的,他说今天没事,会来帮忙的。”
一片甜甜的“哇——”此起彼伏,女生们激动到跺脚,安耐不住地聊起他来。
“我线下看过他的演出,帅得一塌糊涂!”
“我也看过,就是上个月的芒果音乐节。”
“其实我央院也过了,为了他才来的维音。”
“可以合影吗?”
“请他帮忙搬行李的话,会不会太冒失了?”
“你想得美哦让陆野搬行李!”
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生们因为这个名字打成一片,对他的履历,作品,甚至小习惯如数家珍。
林栖低着头,假装在看登记表,实则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她不得不退出摊位,将行李和桶一并挪到路边,接起电话。
在听到林逾声音的瞬间,心头被陆野两个字激起的热浪开始慢慢变凉。
母女两已经冷战了一年多,要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来办理入学。
林逾攥着女儿留在鞋柜上的银行卡,脸色不怎么好。
“你是不是忘记带卡了?”
“不用了妈,我这儿有钱。”
女儿的语气没有丝毫冒犯,一如既往的礼貌里,透着林逾接受不了的疏离。
林逾是大学的文学系教授,所在院校全国排名第一。
当年离婚后,她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反而一路攀登到事业顶峰,这十几年来吃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好在林栖自小懂事听话,成绩优异,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林逾甚至纳闷过,传闻中的叛逆期,怎么始终也没有降临到女儿身上?
用一个不靠谱的男人换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要太值得。
她们家挂满了奖状,女儿学习和生活都不用母亲过多操心,就是性格有些腼腆,甚至于软弱。
但这不要紧,以林栖的成绩,考入自己大学的文学系,不在话下。
她可以走和自己一样的学术道路,一辈子在象牙塔任职,这条路不需要太多的外向和会来事,况且还有自己这个教授撑腰。
林逾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顺遂地过下去,直到懂事了十八年的女儿忽然鬼打墙似地说,她要去艺考。
……
林逾从门廊踱步到琴房,看到钢琴,她努力地回想着女儿练琴的样子,记忆却很模糊。
只有陈旧掉漆的琴键沉默地昭示着练琴的不易。
女儿美得像一支剔透淡雅的水仙,她弹琴的样子应该更美吧。
只可惜每一次练琴,都像空气一样,被林逾忽视了。
与其说忽视,不如说,因为会想起那个男人而刻意视而不见。
她们家的钢琴是陈柏生离开家时留下的。
他为了个年轻女人两袖清风地走了,连吃饭的家伙也不要。
要不是看在那是两岁女儿最钟爱的“玩具”,林逾早将琴处理了。
林栖学琴跟学习一样,根本不需要林逾监督,再大一些,甚至会自己找老师。
林逾信任地掏钱给她,而她事事妥当,爱好和文化课两不误。
看着在自己设定的道路上走得四平八稳的女儿,林逾欣慰又骄傲。
听说陈柏生二婚生的女儿成天惹是生非,不爱学习,非要进入演艺圈,林逾不止一次在林栖面前满怀不屑地提起,断言这孩子将来完了。
没想到一转眼,耳光竟打到自己脸上。
那一年,林栖说要报考维音的时候,林逾觉得五雷轰顶,两边脸颊火辣辣得疼。
后来,林栖考上了维音,也从全世界的期待中脱了轨。
周围人对于音乐学院的狭隘理解,还停留在当歌手抑或是音乐老师的范畴。
那个但凡说话对象超过三个人,就会感到不自在的女孩,有一天要登上舞台唱歌?
没有人能理解,就算是林逾也不能。
就在给女儿拨去电话之前,她刚赶走了带着指责的语气前来表达担忧的陈柏生。
在市交响乐团当过钢琴手的陈柏生,以圈内人的姿态高谈阔论了八分钟,最后抛下结论,以林栖的性格,不可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名堂。
林逾觉得前夫还是太不了解女儿了,以林栖的性格,根本就进不了这个圈子。
但她还是不留情面地奚落了对方一顿,然后冷脸送客。
关上门,满心的担忧才浮上来。
一转头看到鞋柜上那张没有被带走的银行卡,就更加收不住了。
“你之前给的钱,我还有余,够交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账本在琴房,妈你看看。”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的声音,做事说话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林逾在一沓《车尔尼练习曲》的下面抽出一个端方的记账本,指腹在封面摩挲了两下,并没有打开,转而说道:“要是不适应大学生活,还可以复读,你学习能力很强,不是非要走这条路……”
她还想再说下去,但再说下去,就是前夫那番话了。
于是咬了咬牙,将话连同男人那副恶心的姿态在齿间碾碎。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嗤。
“妈,你就放心吧。”
林栖重新推起行李,将桶勾在手臂上,缓缓往上坡走。
桶的拉环不一会儿就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林逾整整两年的担忧撞上女儿轻描淡写的一句“放心吧”,像被当头淋了一桶冷水。
她沉吟了两秒,说:“那我挂了。”
按下挂断的那一瞬,才下意识加了句“注意安全”,不知对方听到没听到。
寂静的琴房堆满书籍和琴谱,节拍器的旁边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羊毛毡的封皮,手工做的,和其他的琴谱格格不入。
林逾取下羊毛本,只见扉页的右下角写着“陆野”两个字。
工整又小心的笔锋,泄露了笔者提笔时的羞怯。
林逾不禁感到好奇。
打开来看,是一本手写的琴谱,纸张已被翻薄。
看起来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钢琴曲,倒像是从歌里,自己扒下来的谱子。
林逾每翻一页,眉头就不自觉皱得更深一些。
在被艺考和课业挤压得,连针都插不进去的日子里,林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些的?
陆野又是谁?
她不由地想,或许,是自己太不了解女儿。
错过了她隐而未发的挣扎和叛逆。
.
林栖说再见两个字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
话刚出口,换来一阵忙音。
这一整年,她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生怕打破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直到现在踏进校门,也没能完全放松。
桶环勒得小臂生疼,林栖收好手机,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将桶拿下来。
脱了手的旅行箱咕噜噜往坡下溜去。
她赶忙回身阻止。
转身的一刹,旅行箱滚落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压在她的行李箱上。
林栖的手来不及收回,仓促间落在箱子的另一端。
风过,静谧的花雨蔌然飘落,几片花瓣落在对方修长的指节上,又随风卷到林栖洁白的手背,星火般灼人。
隐约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倾,鼻尖在自己额前不远的地方,若有似无的气息被沿坡而上的微风裹挟着,撩乱了林栖耳际的碎发。
那灼人的温度从手背爬升到耳垂,烧红了一片。
“我帮你推上去。”她听见那个人说。
声音清冽,像这一树的落花酿成的酒,叫人微醺。
林栖在那一刻忽然发现,原来隔空想念过千百次的人,光是看到一截分明的指骨,就能辨认得出。
也有可能,不是视觉,而是心跳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缓缓将视线上抬,直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在心里盖章落定。
世界轰然一声,继而陷入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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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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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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