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狂风暴雨席卷了海面,水天相接处仿佛从未存在,山高的浪铺天盖地而来,气旋形成的风暴排山倒海,势如破竹般叫嚣着行远。
舲舟像是乍进流水的浮萍蝼蚁,被巨浪高高抛起又吞吃入腹,仿佛这叫做天地之物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左右其生死。
舟中一片狼藉,段三仇死死抱着罗盘,用尽全力开启舲舟防备系统,那罗盘指针天南海北乱晃一通,彻底失去了导向与领航作用,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宋演被甩到了分割出的室壁上,肋骨受的伤还没好,后背又撞出了火辣辣的疼,他几乎是下意识抓住墙壁上镂空的空隙,在剧烈的颠簸与疼痛中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片刻间雾蒙蒙的天空中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不比葸瘴笼罩之下的大陆好多少,他余光一瞥,看见外面沉闷的天,几乎能遮蔽视线的雨,与怒吼翻涌的无边沧海。
作为一个两辈子的旱鸭子,这是宋演第一次见风暴潮。恐慌之余,他心中竟莫明有些复杂,仿佛有什么对于他很重要的东西,也是在这样一个沉闷危险的天气中,被他因为另一样重要的东西舍弃。
那种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与身上的痛苦交相拨弄着他的神经,头疼得像要裂开,晕眩加持下,他几乎要干呕出来。
突然,手腕上那不知什么材质的东西慢慢软化,像一根真正的丝线那样,缓缓收紧贴上他的脉搏,冰凉地像一块冷玉。
宋演看见那“丝线”上流淌的荧光在手腕上游离攀爬,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很快,荧光的“头部”找到了什么,如轻烟一般钻进了他的皮肉。
等等!宋演瞪大眼睛,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一阵冰凉感游进他的四肢百骸,争相追逐着安抚他那蠢蠢欲动的神经,让他不由想起那人身上如甘泉一样清冽的气味,他忍不住想: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嘶……”宋演轻叹出声,又惊恐地腾出一只手捂住嘴,不怪他大惊小怪,这玩意弄得他手脚轻飘飘的,仿佛把他经脉中的脏东西扫了个遍,比泡热水澡还舒服。
除此之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脑清醒了很多,他感觉摇晃的船身对他来说也不那么颠簸了。
不知名的巨大植物铺开遮天蔽日的叶子,梅竹月行走在其上,叶子随着他的步子不可见地微微晃动着。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把手中拂尘举到眼前,伸手捋了一把那柔软如丝的物什,神色有些复杂。
叶子到了边缘尽头,晃动的幅度明显大了不少,梅竹月踩在其上,像是不受半分影响,一阵风吹来,空气中满是甜腻腻的花香,他从袖中拿出一根翠绿的树枝,那树枝融进风中,竟直接瞧不见了。
他从叶子上一跃而下,素白衣袍猎猎作响,很快也失去了踪迹。
叶子像是漾着水波,借着惯性微微摇摆着。
眼看段三仇憋青了脸也不能再控制那罗盘半分,宋演连忙冲上去,眼疾手快抓住了另一块。
“段兄,罗盘稳当了就能开船是吗?”
许久没有回应,就在宋演疑心姓段的是不是两眼翻白口吐沫子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为防不稳,两个罗盘指向统一才能启动舲舟,”他腾出空狠狠拍了一巴掌那玩意儿,“受潮灾影响,现在方向失灵了,完全没法控制!”
宋演努力站直:“好办!”
段三仇疑心这小子被磕坏了脑袋:“什么?我说,方向——失——灵——了!”
宋演突然伸手抓住那指针,费力地掰起来:“别管方向了,指向统一稳定不就行了?把这玩意暂时掰到正南,您打个火……呃,注入灵气,走就行!”
段三仇一愣,现在确实顾不得别的,先离开风暴才是最紧要的,他便使了力,依着宋演所说,将那坚硬的细针向南掰去——反正最后走到哪算哪吧。
舲舟不愧是仙器,那看似不堪一击的纤细指针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锻造之法,比过年的猪还难按,宋演手心被割了一道,渗出殷红的血丝,他便把道袍宽大的袖子垫到手下,借着体重狠狠往下一按。
双指针方向合一,船身终于找回了一点安稳,段三仇一道灵气打入其中,舲舟便像是离弦的箭,加足了马力穿云破浪而去。
宋演按着指针的手片刻不敢放松,咬牙在心中机械地数着数,于是他便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细丝重聚的荧光如游蛇,对衣物的阻挡视而不见,似有意识地盘踞到他手心,一点点舔舐着那细针割出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宋演的数数得颠三倒四,已经数到了“门前大桥下”,胳膊更像是灌了铅一样没了知觉。
段三仇不知第几次打入灵气,终于发现卷起的浪变小了,他腾出空飞速点了几下指尖。
宋演眼尖瞧见了,牙关都在颤也没挡住他嘴欠:“哟,算呢,不是我……我说,老段,你这,你这本事怎么尽跟马后炮似的,御剑是,算命……也是!”
段三仇神色庄重,没顾上接他的话茬:“什么都没有指向,我眼皮直跳,总觉得这种情况在哪听过。”
“不是,您怎么还……还迷信!”
段三仇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突然一变,嗓子喊破了音:“宋演,你松手!”
宋演任由接收了信息的大脑支配临近过载的身体,像提咸鱼一样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提走了。
罗盘指针咔一声转了一个弧度,微微晃了两下,然后稳稳指向一个方向——正西方。也就是说,从灵海湾突起风暴潮,他们这段时间实际上一直在向西边狂奔。
段三仇白了脸色:“坏了!”
宋演条件反射捧哏道:“什么坏了?”
“小瀛洲以西是无人之地灵海湾,越过这广袤的无人之地便是长洲了。”
宋演听着这有点陌生的地名,意识还没转过弯,等到晃得满头都是的脑子重新归位,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长洲!别名叫青洲,是各种异怪话本中青丘之国的原型,居然真的存在!
而段三仇之前在庆河村提过妖族,并且肯定了妖魔和人族文明不分上下,也就是智商差不多,并且之前还出过猎妖的事,夭寿,这一听就是长尾巴的大毛茸茸们可是会打人的。
看段三仇如临大敌的样子,结合之前不学无术看的那些个糟烂话本儿,宋演估计长洲估计就是妖族的大本营了。
娘的,这鬼世界航海不发达,就连凤麟最近的瀛洲也只有仙船才能偶尔往来,连个正经世界地图都没人画,他还以为“七洲”只是说说,实际上跟山海经一样是神话传说呢。
“不行,我们得返航。”段三仇语速有些急促,连忙调转舲舟,仔细校对起方向,罗盘上指针很快转过了半圈。
宋演两条胳膊还在发着抖,预感明天可能会变成水萝卜,闻言牙疼道:“再往别处走走也行啊,啧,我这两条胳膊是再不能要了。”
不知为什么,段三仇向罗盘中打入灵气,舲舟还是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反复尝试了几次,他又把方向调回西边,这回舲舟很快便窜出去了。
老段头思忖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起来:“走不了了,闯进人家的护木大阵了,据说是妖王椿未迟研究出来的阵法,不得窍的人只会有进无出,我就说我听过这东西。”
宋演再一次被他这马后炮震得心肝俱疲:“段大夫,那还有得治吗?”
“治不了,等死吧。”段三仇摸了摸背着的狩魂刀,“这把刀曾经是猎妖人趋之若鹜的‘魔屠’,而现在的妖王便是两百年前求到青崖山的那位,你觉得呢?”
宋演听他说完这话感觉天都塌了。
“王,东岸有舲船闯入,有两人气息。”
椿未迟手中捏着一根特制的树枝,在半透明的叶膜上画着复杂的图案,闻言只是稍微顿了顿漂亮的手指,无波无澜道:“灵海起了海溢,估计是冲散的船只,飘到这里来了,引出去吧。”
来通报的彩衣人身后收敛起来的蝴蝶翅膀微动,神色有些难看,娇俏的五官拧在一起:“蛇长老说那两人带着‘魔屠’刀。”
“喀——”
椿未迟手中的特制树枝应声而断,他眯起眼睛,唇角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这是贼心不死啊。”
旁边侍奉的粉衣小仆瞬间急了眼,左手化作巨大的刀镰,一双杏眼泛起了红:“还当我们是任人宰割的牲畜么,王,容奴将他二人押解过来。”
“不用,”椿未迟吹了吹画完的叶膜,“直接杀了,别来碍我的眼。”
“是!”粉衣人领命就要出去。
“羡安——”
粉衣小仆回过头:“王还有什么吩咐?”
就见这矜贵的妖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危险一笑:“我亲自去。”
段三仇向着只能行动的西边飞快行驶,身边蹲着双手抱头哀莫大于心死的宋演。
“别蹲了,快看!”
宋演抬起头,顺着缝隙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许是阵法到了边缘,原先遮遮掩掩的大陆这会儿才突然出现在眼前。
不,那不是陆地。
宋演费力地仰了仰脖子。
“长洲整体被一棵纵横三千余里的树遮盖,有人把它叫‘建木’,也有人叫它‘椿’,无外乎都是不合常理,又大又老。”
宋演面无表情,心里搭腔道:倒是适合毛茸茸们生长。
“你察十个数,我们弃船,跑!”
宋演:“……”
“不是,往哪跑?!”
“五,四,三,二……”
一连三道灵气拍进罗盘,舲舟速度快到了极致,舟身响起了破空的咆哮。
“你要起飞吗?谁让你这么开船……卧槽!”
舟身上方突然打开,段三仇扯着宋演一个旱地拔葱,狩魂刀一瞬间载着他们飞出了二里地。
宋演回头一看,被他们抛下的舲舟刚冲到岸边,就有一条巨大的黑色蛇尾从水中扫出,紧紧缠住了空无一人的船身。
杀马特风花红柳绿炫彩族(不是)
就当是为了保留漂亮动植物部分特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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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菩萨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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