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花无色无味,可直到看不见那处花丛,宋演才好像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清冽甘泉味,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
他掺着宋梅生的手下意识松开,反应过来后又怔了怔,心里不免别扭起来,暗骂自己一声,人家都没别扭,你个扶老爷爷过马路的小学生别扭个什么劲?
宋梅生许是好受些了,观察到他不自在,便就着这个姿势顺势收回了手。
龙雀好像比那什么“瞎”眼神没好多少,放了个大没打到人之后原地呆了呆,然后扑棱了一下翅膀踢踏着步子走了。
几人一时无言。
走了不知多久,段三仇终于憋不住了似的出了声:“这地方玄机不少,您从前来过么?”
宋梅生闻言一愣,过了许久,就在段三仇以为这古怪的仙师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却见那人点了点头:“应该是来过。”
就是不记得了,宋师微微思忖,把这句有损老脸的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苍溪野上百种异怪,对牠们的习性一清二楚,只是地形难辨,要寻天鹿目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你们真不用出去么?”
这回段三仇和宋演齐齐出声:“不。”
宋梅生似乎有些无奈,随着他们去了。
段三仇此时目的纯粹,听了这位从前来过的话,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感觉哪里也没有这位身边安全。
宋演却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他回望了一眼几乎已经看不见的龙雀,又看了看脚下如同浮在半空中的路,忍不住想,这里到底算什么?
段三仇说这是妖族一个特殊的秘境,那秘境中这些几乎透明的怪物到底活着没有?还有那什么“天鹿”,啥好鹿把眼珠子乱扔?
他有一瞬间觉得这里好像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尽是一些没能出厂的残次品,还没能想完,宋演就被这想法先吓了一跳。
“宋……呃,仙长,闲着也是闲着,您给我们讲讲这地儿的故事呗,”宋演“啧”了一声,摊手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如梦似幻的地方。”
宋梅生浅笑着回头看他,似乎看出了宋演的疑惑,他捋了一把拂尘,轻轻将如梦似幻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品出了什么,原地咂摸了一会儿。
“记得长洲的模样吗?”
宋演点头如捣蒜:“那可太记得了,天爷,那么大一棵树得长多久?”
宋梅生:“不知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从观星殿有史记载以来,七洲格局落定已有一万六千余年,所以长洲被称一声‘椿’,其实并无不妥。”
“人们似乎对那么久远的年岁缺乏想象,但其实‘椿’生为一棵树,便和其他树也有相同之处,比如,天光中的枝叶,和不见天日的根系。”
“枝叶与根系互不得见,却仍有一脉相通,用以哺养。枝叶上是繁荣生息的活物,根系中自然是供养活物的灵气之源,苍溪野就是这个灵气之源。”
宋演眼神逐渐清澈了起来:“那不能吧,咱怎么看也不能在什么根里,喏,脚底下够不到的那里还是叶子呢!”
段三仇虽说敬仰仙师,却罕见地站到了宋演这头,对呀,根系怎么能在半空中?
宋梅生也许是年纪大了,对后辈自带容忍度,看着这俩的德行也没有烦躁,仍是用他如流水一样柔和的声音说了下去。
“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你们听过丹雀么?”
宋演在脑子里翻了一遍,终于捡起了一句古文。
“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后面忘了,不过好像说的是原始种植业来着。
宋梅生听后神色难掩讶异,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段三仇摸了摸刀柄:“我幼时听过一些,妖不像人生死只一瞬,尤其是他们的‘半神’丹雀一族,动辄千年长生。听闻‘猎妖’之行兴起之前,有相当一部分仙人信奉这些‘禽’与‘兽’,后来妖族最后一只丹雀不知怎么跑到了瀛洲,意外身殒,叫人发现了‘妖丹’的作用,随即就是几乎让妖族灭亡的大乱。”
宋演听了一耳朵,发现此丹雀非彼丹雀,和种地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也是,毕竟不是在自己原来的时空。
就算同一时空的不同部落,也不是都能形成那样别具一格的文明,在那个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人们好像对各种自然之色有着别样浪漫的想象,比如《山海经》……
山海经!宋演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远处兽吼不绝,那些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生物突然像是有了依据,就仿佛……这方天地的生灵来自于对那些先民想象的模仿……
——“上古有大椿者……”
——“时有丹雀……”
他险些惊出了冷汗,莫非自己根本就没有猝死,所有的这一切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会是那只梦了庄周的蝴蝶吗?
宋梅生轻巧躲开贴着地面爬过来的似蛇非蛇似鱼非鱼之神物,轻声道:“说得都不错,‘丹雀’几千年前曾经在凡尘也有供奉者,甚至一度被敬为‘谷神’,也就是‘九穗禾’的故事,但有另一种说法,九穗禾其实是丹雀的法器,也就是把苍溪野从椿木根系中带出来的东西。”
“没有一本古籍记载过九穗禾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人见过,只知道是九穗禾模仿谷物发芽生长,让苍溪野这个灵气之源破土而出,如同一株看不见的藤,与椿木水乳交融,相互依存。”
谷神……又对上了一处,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不谋而合,宋演抬头望了望不知上有几层的天,头一次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吼——”
地面上微微震颤,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经过的动静,宋演本来没当回事,先是什么“瞎”,再有个龙雀,他都已经习惯了。
可坏就坏在他抬着的头还没低下来,脖子几乎扭了九十度,他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看到了日月同悬,正奇怪的间隙,就看到那“日月”忽然闪了一下。
像是什么玩意的眼睛突然一眨。
脑子宕机了几秒钟,宋演觉得自己汗毛瞬间炸了起来,迎着风声猛地一左一右抓住了另外两人,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扑了出去,如果硬要说,可能还要比在庆河村地煞剑下宋梅生使出的那招瞬移快些。
片刻后,一个足有玉清紫府那么大的掌印凭空出现在他们原本待的地方,边缘擦着宋演脚边,原本天衣无缝的地面硬生生凹下去了几寸,又自动回弹似的缓缓恢复如初。
宋演心跳如擂鼓,这特么什么玩意!还这么老大!前面出场那两位好歹有个形状,一眼看过去有模有样的,这位怎么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段三仇反应过来,迅速低骂了一声,把刀横在身前,巨大变故下还不忘刨根究底:“你小子不会也是什么高人耍老道玩呢吧!这是人能反应过来的?”
宋演来不及想自己到底是爆发了什么是神力,脑子直嗡嗡,倒头吼道:“老什么道,你个半吊子!抄家伙揍牠啊!”
段三仇拔刀四顾心茫然,谁?我吗?我揍还是揍我?
两人不由自主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主心骨”。
就见“主心骨”不知怎么有些愣神,随即西子捧心,极为优雅地吐了一大口血。
宋演:“……”
段三仇脑子一懵,他一炷香前还在想待在哪里都没有待在这位身边安全,现在他恨不得狠狠抽之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
宋梅生全然没顾上自己在这两人印象中的形象已然坍塌一地。
他被宋演抓着扑出去的那一刻,脑袋好像被重重砸了一锤,砸得他不知今夕何夕,而有什么本该一瞬间想起的东西却迟迟未见,只剩一片神思在空荡荡的心口独自飘零。
心口又酸又涩,难受得他几乎要干呕出来。
宋演敏锐的感觉又在示警,且比前面重了很多,他看着这位“病西施”陷入了沉默,有种想骂人但不知道该骂谁的无力感。
罡风从远处卷来,在看不见的“大哥”下一巴掌高高举起还不知道往哪落的时候,就见原本成功避开的龙雀重新追了上来,四只不伦不类的蹄子分外协调轻盈,与之同时来的还有带着刃来的风。
那些风刃有一些很快落到实处,光怪陆离的世界波澜丛生,一些卷着杀意袭来。
段三仇一把扯下缠刀的布条,提步上前抡圆斩了出去,堪堪挡住了那欲要人命的风刃。
宋演后颈重新感觉到了那股凉意,妖刀特殊的威压压了过来,而在那一瞬间的风云变幻中,他抓住了空中细微的空气流动——那是这看不见的庞然大物的身形,或者说,是下一次出其不备的攻击!
他咬了咬牙,竟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并未第一时间闭眼,而是狠狠瞪向了半空。
娘的,一把破刀不想着对外反倒来拖后腿!
就在两人一刀顾头不顾腚的扯后腿式应敌中,原本虚弱到吐血的宋梅生忽然抬起了头。
手中拂尘灵蛇似的卷起,又分叉成了千万根生长的白丝,山呼海啸般咆哮着抽了出去。
宋演手腕上那根细丝也在微微发烫,他一把握住,骇然看向了面前的人。
这位仙师扯下温文尔雅的画皮,一双随时随地像是盛了情的眼睛折出了寒意,酝酿出了两汪黑沉沉的风暴。
他唇上血迹殷红,与右眼皮上的红痣相得益彰,衬出了一点惊心动魄的乖戾与妖气。
铺天盖地的白丝终于触到了那人力不可触的怪物身形,然后凝成巨大的尖锥,向着一个方向狠狠刺了出去。
浑厚的兽吼如山崩一样直击耳膜,段三仇身形一滞,狩魂刀呛啷一声落了地。
卷来的风刃瞬间被那兽吼夷平,龙雀顾不上撒蹄子,把翅膀拍出了直升机的动静,夹着尾巴跑了。
宋演正欲捂住耳朵,一双手却先一步覆了上来,温凉的触感与那次对抗吕罗族魂一样,又不一样。
他没能看见宋梅生在背后看向他时与先前全然不同的茫然又复杂的眼神。
不知哪里溅起一串细细的血珠,迎风溅在那人素白的袍袖上,宋演一眼看见,只莫名其妙想道:沾了血,他又该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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