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风波

毕业回到恩克后,我本欲再见父亲,向他报告我一切平安,不想芜人再次南犯。我几经辗转回到王城一带,才发现父母原先的旧友也南渡避难,最终彻底丢失关于父亲的音讯。看着满城飞扬的征兵告示,我有些恍惚,记忆中,母亲去世那年,城中分明不是这般光景。

我想参军,结果被体检卡住了。军医说我这种多跑两步都有可能视网膜脱落的半瞎属于四级伤残,不能上战场,有志报国的话,可以去农庄和工厂,若能读书识字,去后方教书代笔也算贡献。我盯着军医的眼镜看了看,问:现在去读医科还来得及吗?军医莞尔道:当然。

王城有全国最好的军校,我考取了王城军校新开的医学专业,兼修指挥、测控、勤务三门理论课程,七年毕业后以中尉衔进入军医部队。由于身体原因,我不能参与战场救护,只能在后方救治撤回的伤员。在后方,我又一次见到当初那位高大的女医。女医对我和母亲还有印象,她说这种病例太少见,母亲自愿提供病情数据,最后捐献出遗体,为医学研究做出很大贡献。我回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照进屋子里,树影在母亲安静的面庞上摇晃,她的身体看起来还很柔软温热,直到注意到她因为病痛常常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时,我才确信她真的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女医说,母亲是非常坚强、非常伟大的人。望着女医氤氲在烟气中的温柔侧颜,我想,她不知挽救了多少生命,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也一定是个相当坚强、相当伟大的人。我虽在教堂长大,却对神话和宗教不太感兴趣,一直以来都敬而远之,以至于来到军队后我才知道,这位有恩于我家的女医就是传说中的人神芙拉达大人。另有一位同样高挑,但性格比较冷淡的女医做她的助手,那是与她异体同心的大弟子林英。我在《医学》期刊上常常能看到林英的文章。前线吃紧时,两位女医每天只换班休息大约三小时,其他时间都在查房、教学以及做手术,到了休战期间她们才放松下来,参与节日篝火或者庆功会、迎接会,并且指导公田耕种和战马繁育。

这种在庇护下还算规律的生活很快画上了句号。转折发生在我二百五十六岁那年的冬天。秋冬以来,北境战线陡然拉长,各方面人手都严重不足,芙拉达和林英把后方交给已经成长成熟的学生们,随军向西北阵线迁移,我则和战友奔赴东北。

恩克和戈兰多有嫌隙,又由前不久的文学清洗引发战争,造成过相互杀戮的惨剧,停战之后,粮草支援方面依然争执不断,因此西北战场防线松散;赤冬虽与恩克交好已久,但赤冬军队力量软弱,尽管有恩克人支撑,还是多有不足之处。芜人兵分两路分别进攻,我军缺乏情报,不知哪路为虚,哪路为实。国王推测芜人会趁恩克与戈兰冲突之际从西北突破,所以让芙拉达和艾伦带队支援西北,这正中芜人下怀。补给多,也意味着防卫多,风险大,芜人从一开始就设计引诱北境军将重兵派往西北,从而彻底吞掉东北防线和过冬补给。

那是一段痛苦到让我不愿回想的漫漫长路。离开两位人神的保护后,我们必须独当一面,我多想保住年轻士兵的手脚,可好不容易用针线弥补火药撕裂的痕迹,寒潮又夺走了那些早被冻僵坏死的指节。原来人的肢体末端在冰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的会像酥脆的冰块那样一碰就掉。军医已经在手脚上裹了最多的布料,尽管如此,大家的手脚上还是长了冻疮,天寒地冻,我们已经顾不得卫生,在双手颤抖使不上力的时候,只能用牙咬住绷带来扎紧伤口。芜人沿着我们的脚印包抄而来,我们藏匿在下风口休整时,常常能听到芜人在雪地里啃食士兵断肢的咔咔响声。

进入东北后的每一天都在死人。最开始是随军的赤冬女医。受人种影响,赤冬人并不耐寒,我们根本没敢让omega女医随军,但对beta来说,这样的天气也足够残酷,有些女医甚至没扛过最初的降温,一夜过后就彻底倒在营地里。她们的同伴伤心欲绝,害怕这些尸体被芜人找到分食,又无力额外带她们上路,只得挖出深深的雪坑掩埋尸体,祈祷芜人不要发现。遗憾的是,扫荡的芜人还是发现了,这些遗体甚至成为他们追击我们的补给,为了甩开追击不得不迂回时,我们发现曾经的营地周围有许多芜人为找寻遗尸挖出的雪洞,人骨残骸就留在雪洞边。一想到这些优秀坚强的赤冬女人好不容易摆脱家庭束缚学成归来,为全人类的和平不远万里前来支援,最后却连全尸也没能留下,我们就恨芜人恨得浑身发抖。

之后是冻死和饿死。我们肩负运送补给的使命,随军带有一定口粮,但由于迟迟得不到接应,口粮渐渐见底,为保证能给东北驻军足够的粮草,我们只好缩减口粮挨饿前行,悲哀地期待信鹰能早日联络到总指挥部或者东北驻军前来支援接应。最先支援的竟然是总指挥部,国王得知我们的困境后立刻命令待令的库里亚率军北上,同时联络赤冬国王请求协助。考虑到赤冬人在严寒环境下战斗力大打折扣,赤冬王派出大将伯纳斯科尼,并为全军配备最先进的武器。我们首先与伯纳斯科尼将军汇合,那时赤冬女医们已经全部牺牲,我便将女医埃琳娜收集的骨头碎片托付给伯纳斯科尼将军,恳求他带这些女医回家,将军沉痛地答应下来。

一直以来,我们只收到东北驻军回信而未见援军,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待到和库里亚部汇合一起行进数日后,才发现东北已基本失守,芜人屠空四城,占领了易守难攻的爱晴岭防线,城内驻军有人叛变,在芜人的命令下用原有的通信暗号向我们和总指挥部发送虚假军情。

收复东北爱晴岭防线的过程太艰难了,完全是靠人命在堆。库里亚带来的年轻军官,在三个月内全部阵亡。紧急之下,有过理论学习和作战经验的我也破例兼任军官。又三个月后,我们终于收复爱晴岭防线。芜人成功完成在恩克东北过冬的战略目标,将爱晴岭一带的粮油布煤各种资源掳掠一空,连北境军民的尸体也全部装车带走做储备粮。将恩克国旗插回最后一城的城墙上时,没有人欢呼,我们都清楚这是彻底的惨败。伯纳斯科尼将军带领的赤冬援军和我们奋战到最后一刻,全军覆没,我找到将军的尸体,从他怀中又取回女医们的遗骨。

经此一战,我右眼视网膜脱落失明,右手只剩拇指和半截食指,没有办法继续做军医。库里亚说我有些指挥才能,请我做他的副官。我答应下来。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只要能让战争尽快彻底结束,我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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