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课铃声的结束,我长舒了一口气,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滴。
看着学生一个个走出教室,我意识到今天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尽管正式教学前已经培训了两个月,但初次担任老师还是班主任,依旧让我有些不适应。
保温杯中的水因为桌子的轻微晃动掀起一圈圈涟漪,我坐在讲台上发了会儿呆,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从教学楼到南门,要经过学校暑假刚翻新过的操场。
斑驳的树影透过教学楼间的空隙洒在操场边缘,像扭在一起吐着信子的毒蛇。
天边的夕阳有些许刺眼,我走下台阶之后,就彻底看不到了。
操场上有很多高一的孩子,打篮球的、踢足球的、跳大绳的......乱作一团,看着他们,我突然想起了七八年前的自己。
我正愣神之时,一声吆喝声传来,“喂,那个谁,把我们的球踢过来,谢谢了。”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约莫一米八几的男生站在操场西边,手放在额上遮着刺眼的光,朝我挥着手。
我没有在意他对我的称呼,将球抱起来扔了过去,他稳稳地接住,道了声谢,就又和一堆同龄人“战”在了一起。只是隔着有点远又逆光加上我有点轻微的近视,那个男生长什么样我并没有记得很清楚。
我家离学校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小县城的傍晚并不喧嚣,小区里很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围在一起聊天,我经过时笑着一一问了好。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母亲并没有回头,小声说:“幺儿回来了,饭马上做好了,快去洗手。”
对母亲二十多年来一如既往的称呼,我哭笑不得,但只能由着她。
我甩了甩沾着水滴的手,帮母亲把晚饭端上餐桌。
昏暗的灯光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母亲手上的皱纹和老茧,我夹起一块肉放在母亲碗中,母亲笑了笑,放进口中慢慢嚼了起来。
吃完饭,我按住闲不住想要去洗碗的母亲,让她去楼下遛弯。
我看见阳台上晾着的母亲的衣服下摆线崩开了,就借着灯光穿好线,将裂开的口子缝了起来。这件衣服母亲穿了快二十年,从我记事起她就经常穿在身上,上面有很多缝补的痕迹,每次想让她换,她总是笑着摇头,表示还能穿,就不浪费那个钱了。
这几年母亲年纪愈发大了,穿针引线的活都做不了,却经常不好意思向我开口。
做完这些,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是母亲遛弯回来了,这是她这么多年从未改变的习惯。之后我听见母亲敲我的门,“幺儿,吃点苹果。”她将洗好的苹果放我桌子上,又摸了摸我的头,“妈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待写好教案,我伸了伸懒腰,看向旁边的闹钟,已经十点半了。
我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又是没有月亮的一晚。
今天讲到刘向的《说苑》,我顺口提了一嘴“越人歌”,学生们起哄要我详细讲讲,我正将整首诗写在黑板上,门外一个男生喘着粗气打了声报告,我说了声进,就感觉身后起了一阵风,“以后上课不要迟到了,好好听课。”
“知道了老师。”
今夕何夕兮,骞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写完诗转过身,就看到靠窗最后一排前两天空着的座位上,这时候坐了一个男生,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看来并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我拿出学生名单,找出了那个唯一没有打对勾的学生名字。
“许暮辰同学,”我叫了一声他没应,这时候我也有点生气了,什么样的学生整整两天不来上课,来了又不好好听讲,我耐着性子又叫了一遍,他同桌捣了捣他的胳膊,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什么事啊,老师。”
慵懒的嗓音,像没睡醒一般。
“说说,前两天为什么不来上课。”我把粉笔头扔在盒子里,盯着他。
我认出他正是昨天操场上那个小子。
“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地半天回答不出来,看我没了耐心,立刻举手保证道:“老师,以后再也不会了。”还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看着他那笑嘻嘻的样子,我顿时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让他坐下,“以后再这样,我就叫家长了。”
“明白了,老师。”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知道他没把我的话放心上,但我又无可奈何。
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这节课我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盯着许暮辰,这也惹得众多同学纷纷回过头去看他,不过他好像也不在乎。
不得不说,许暮辰长得挺好看的,至少在整个学校都是出挑的。
他剪着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流行发型,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略微带点灰色的杏眼,右眼下有一颗很小的痣,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鼻子很挺,鼻尖微微上翘,薄薄的唇上有细小的汗毛,迎着光让我看得十分真切。普通的校服在他身上也有了几分“名牌”的感觉,我有点意外,自己对一个学生观察得这么仔细。
当然,他要是像其他同学那么听话就好了。
其实许暮辰并不像那些成天打架闹事的“坏学生”那么让人头疼,至少我让他好好听讲,一整节课他都是这样做的。
迟到、逃课这样的事情只要不过分频繁,也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都带着几分孩子气和恣意轻狂,大多都不愿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四方教室里。
接下来的两个月,许暮辰果然如对我承诺的那样,没有旷课,没有迟到,只是,偶尔在课上会神游,会提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说是活跃课堂气氛。
这样,我也不好说他什么,这种行为有时候的确达到了他说的效果。
母亲每日都会出去摆几个小时的摊,之后在我下班之前赶回来,为我做饭。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流水一般过着,很快就迎来了期中考试。作为班主任,还是一个刚上任的老师,我甚至比我的学生们还要紧张。一边叮嘱他们考试要认真仔细、冷静答题,一边自己心里慌得不行,毕竟这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也是对我教学成果的检验。
出乎意料地,这次成绩竟然还不错,全年级十三个班,我的班排到了第三。
我特意关注了一下许暮辰的成绩,十四名,不算很差,当然也算不上好。
接下来的一周,我平静的生活起了两次波澜。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们的作业,主任突然把我叫过去。看到立在主任办公室的许暮辰和几位不认识的男生,他们脸上或多或少的伤和许暮辰那张和往日别无二致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心上也猜到了几分。
主任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沈啊,你们班的许暮辰今天可是又和别人打架了,”我察觉到主任用的这个“又”字,难道许暮辰之前还打过架,还没让我知道,这不才开学两个月吗,真让人头疼。主任并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接着说:“许暮辰这次行为非常恶劣,小沈你可要好好管管,最好联系他的家长,要不然跟这几位学生的家长没法交代。”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我恭敬地点了点头,领着许暮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等听不到办公室的人声,我才拍了拍许暮辰的头,咬牙切齿,“我说祖宗啊,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这才开学两个月,你开学逃课也就算了,老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你居然又打架了,说吧,之前打过几次,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意识到我真的有些生气了,许暮辰也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低着头,小声说:“之前就一次。”
“还‘就’,你还嫌自己打的少了是不是,”这祖宗真要把我气死,我顺了口气,接着说:“行,之前那次我不追究了,那你说,这次又为什么打架,还闹到了主任那儿,是不是下次闹到校长那儿你才满意,你是真想让我丢了这份工作啊。”
听我训了一大通话,许暮辰罕见地没有顶嘴。以往上课的时候,他总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打乱我的课堂节奏,关键还说的有理有据,让我无法反驳,这时候倒成了“沉默的羔羊”。
看着他低着头一幅缩着的鹌鹑样,我也不想再批评下去,决定把他领回教室。
“那些细节我也不想知道,今天下午就把你家长叫过来,我好好跟他聊聊,再这样下去还了得。”
一路沉默的许暮辰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一幅可怜样看着我,“老师,你别找我爸妈行不行,我保证这三年都不打架了,绝不。”
不知为何,看着许暮辰的样子,我突然就想答应他的要求了,想来主任没有直接把他父母叫来,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许暮辰看我有些动摇,立刻又使出了他的“撒泼”打法,“沈老师,好老师......”禁不住他一路的恳求,到教师门口时,我还是松动了,“行,我可以答应你不叫你爸妈来,但你必须在期末考试中考到班级前五名,不然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快去上课,这节课结束之后跟我去主任办公室,去给那几位学生家长道歉。”刚出主任办公室之后,我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位家长。
许是自己刚闯了祸,许暮辰也没敢跟我讨价还价,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下来,还抱了我一下,“沈老师,你真好。”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还真是。
我发誓,在主任办公室的那半小时,绝对是我这二十二年人生中最卑微的时刻。我承受着几位家长的口水攻击,听着他们对许暮辰的控诉,只能一个劲地赔笑、点头。或许是说累了,又或者是见我态度良好,在长达半小时的煎熬之后,我终于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