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做出了最正确的承诺,但那个在纸上笨拙地画着我身影、一遍遍写下我名字的少年,他此刻的心情,又该如何安放呢?阳光温暖,我却感到了一丝初春的凉意,悄然渗入心底。
在我还没想好如何妥帖处理这件事时,另一个消息传到了我的耳中。
许暮晨的手臂骨折了。
消息在周一早晨传遍办公室,说是上周五放学后为保护一个被小混混纠缠的女同学,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批改作业,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痕迹。
“那孩子真勇敢,”旁边的李娟老师啧啧称赞,“听说他硬是挡在那女生前面,一个人对付三个小混混。”
我的心莫名地揪紧了,“他伤得重吗?”
“左臂骨折,打了石膏,得休养几周。可惜了,马上要期中考试了。”
上课铃响了,我走进教室时,许暮晨的座位空着。那突兀的空荡让我讲课时分了神,两次读错了课文段落。
下课後,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主任办公室。
“我想去看看许暮晨同学,”我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他落下的课业需要补上。”
主任欣然同意,语气中甚至带着感激,“太好了沈老师,那孩子最敬重您。他家的地址你应该知道。”
周六早晨,我提着一袋水果和整理好的学习资料,站在许暮晨家门前犹豫不决。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脚边溅起细小水花。
最终我还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许暮晨自己,他左臂打着白色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看到我时,他明显愣住了,浅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沈老师?”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作为你的班主任,我有义务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学习资料。”我举起手中的袋子,语气刻意保持距离。
他侧身让我进屋。客厅宽敞整洁,但冷清得不像有人长住。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题着“宁静致远”四个字。
“你一个人在家?”我问。
“爸妈经常出差,平时有保姆阿姨,今天她请假了。”他示意我坐下,“老师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麻烦,”我在沙发上坐下,取出资料,“这是这周的笔记和作业,你有任何不懂的地方......”
“您能亲自教我么?”他突然打断我,眼神期待而忐忑,“有些地方看笔记可能不太明白。”
我看着他打着石膏的手臂,那些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声叹息,“好吧。”
于是我们坐在客厅的茶几旁,开始了第一次课外辅导。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我讲解着《赤壁赋》的创作背景和艺术特色,他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问题。
讲到“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时,他忽然问:“老师相信永恒吗?”
我笔尖一顿,“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那所有的失去和追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斑驳的光影上。
这个问题太过哲学,不像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会纠结的命题。但我却莫名理解这种早熟的困惑——自从失去安然后,我也常常思考同样的问题。
“或许意义不在于永恒,而在于瞬间。”我轻声说,“就像昨日的阳光,此刻的雨水,它们都会消失,但存在过就是意义。”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神柔软,“您说话总是这么诗意。”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我轻咳一声,合上课本,“今天先到这里吧,你该休息了。”
他却没有动,“老师,能再待一会儿吗?家里太安静了。”
那语气中的孤独让我无法拒绝。我看了看表,“十分钟。”
我们沉默地坐着,听着窗外雨滴的声音和远处汽车的喇叭声。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妙的舒适感。
“要听音乐吗?”他突然问,然后不等我回答就走向音响设备。单手操作有些笨拙,我下意识地上前帮忙。
当钢琴曲流淌出来时,我愣住了——是肖邦的《雨滴》,他在市里钢琴店弹过的那首。
“你很喜欢这首曲子。”我说。
他点头,“它让我想起您。”
音乐在空气中流淌,雨声为其伴奏。我们站在音响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那一刻,某种情绪在静谧中发酵,危险而甜蜜。
“许暮晨......”我本能地想要后退。
他却轻声说:“别动,就一会儿。”
他的右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灼热而真实。我的心跳骤然加速,理智告诉我要挣脱,身体却背叛了自己。
“我知道您还在害怕,”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但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
《雨滴》的旋律进入**部分,音符如急雨般倾泻。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和渴望几乎要将我吞噬。
“等你考上大学再说。”这句话脱口而出,让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只要我考上大学,您就愿意考虑?”
此刻我已经没有退路,“前提是这期间我们必须保持正当的师生关系,而且你必须考上好大学。”
“北大,”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会考上北大。”
这种自信本该让人觉得狂妄,但他说出来却那么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音乐渐渐进入尾声,雨声也小了许多。他松开我的手,后退一步,恢复了适当的距离。
“谢谢您来看我,沈老师。”他的语气变得礼貌而克制,仿佛刚才那一刻从未发生。
我慌乱地收拾东西离开,心跳久久不能平静。回程的路上,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我的思绪。
我想到前些日子和许暮晨母亲的谈话,这应该算是完成“任务”了吧,但我又给自己抛下了另一个“难题”。
“真烦。”我叹了口气,算了,还有两年多呢,说不定这小子到时候自己就会改变心意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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