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摆摆手,“本王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期间带来了多少孩子,但也没见几人有你这般的勇气,敢来见本王。大部分父母都心安理得地弃了孩子,或许是害怕,或许是为了不殃及村子里的其他人,就编造了这样的传说。本王是何等身份,何须与区区凡人计较。”
楚庄最后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对龙王鞠了一躬,“多谢龙王恩典,请龙王善待我儿。”
说完,他带着满心的失落与怅然,在虾兵蟹将地护送下离开了龙宫。
还没进村,妻子就朝他跑了过来,问他去哪了。楚庄摇摇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故事讲完了,火焰的亮光渐渐微弱,只有风雪不知疲倦地呼啸着。
第二天,下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父子三人终于抵达了约定的地点。亭子外,韩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顾文远欠身道:“劳烦韩先生韩太太久等了,这两日大雪,路上走得慢了些,所以耽搁了时间。”
看到顾家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尤其是顾文远和顾一国冻得发紫的脸庞和几乎湿透的鞋裤,韩先生韩太太脸上都露出了愧疚和震惊的神色,唯有全程坐在车上的顾一军好一些。
韩太太赶忙从车里拿出暖手炉和毛毯,递到顾文远手中。
“顾大哥,你们何必冒着大雪走过来呢,我们多等几日又何妨?这大雪天的,把你和孩子冻坏了可怎么办。”韩太太声音有些哽咽。
顾文远摆摆手,示意不用,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怀里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小儿子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小军递给韩太太,动作缓慢而沉重,“已经劳烦韩先生韩太太多等两个月了,又怎么好意思再拖着。韩太太,小军以后就拜托你们了。”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韩太太小心翼翼接过孩子,连声承诺道:“顾大哥,您放心,您放心,我们一定对小军视如己出。”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顾一国,突然走上前来。他从自己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包了好几层、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东西——正是那个色彩斑斓、略显狰狞的昆仑奴面具。
这两个月,他除了陪着弟弟,一有空就反复擦拭这个面具,用能找到的最鲜艳的花草的汁液小心地填补褪色的地方。此刻,这面具在雪光的映衬下,竟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顾一国走在韩太太面前,目光直直落在弟弟脸上。小军看到面具,眼睛亮了一下,伸出小手想要去抓。
顾一国没有立刻给他,他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面具上的绳子穿过弟弟的脖子,之后将面具放在弟弟怀中。
“小军,”他握住弟弟的小手,“这是哥哥当时送你的礼物,你以后要好好带着这个,你看到他,就像看到哥哥一样。以后,要听韩先生和韩太太的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他一字一句对弟弟做着最后的叮嘱,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守护和思念,具象化地留在弟弟身边,即便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转身望向韩先生,深深鞠了一躬,“韩叔叔,您能否将您在长安的详细住址告诉我?”
韩先生微微一愣,看着眼前这个在风雪中冻得脸色发青,却目光灼灼的少年,心中有些触动。他沉吟片刻,没有拒绝,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纸笔,借着车厢的木板,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住址,递给顾一国。
顾一国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接过千斤重担。他仔细地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的字迹,似要把每一个笔画都刻进脑海里。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贴身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他知道,有了这个地址,茫茫人海,千里之遥,他和弟弟之间,总还有这么一根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线牵连着。这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等他长大了,等他有本事了,这根线能指引着他,再次找到弟弟。
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也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
韩太太抱着小军上了马车,马夫挥动鞭子,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缓缓启动,留下一排整齐的车辙。
小军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扒着车窗,往日他最爱的昆仑奴面具此刻硌在窗口,让他的头无法探出去。
他朝着窗外模糊的人影挥挥手,带着哭腔喊道:“爹,哥哥,小军要回家。”
那一声“回家”,像一把尖刀,彻底割断了顾家父子紧绷的神经。
顾文远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这个坚强的汉子,在全家人两天没有饭吃时没有哭,在大旱导致几亩麦子颗粒无收时没有哭,但此刻,看着自己的亲身骨肉将要彻底离自己而去,在这旷野风雪中,压抑地哭出了声。顾一国也红了眼眶,但他始终紧紧盯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顾一国没有哭,他像一尊雕塑,直挺挺立在雪地里,目光死死盯着远去的马车,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交界处。
风雪依旧,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寒冷,父子儿子在风雪中静静伫立,不知站了多久,马车的车辙印渐渐被新雪掩盖。顾一国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辆马车一起走了,胸口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弟弟即将要去的地方的地址,那张纸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体温。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声音平静得可怕,“爹,我们回去吧。”
雪地上,来时的两行脚印和车辙印依稀看得到影子,回去的路上,只剩两个疲惫的身影和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顾一国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得无比扎实,他知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照顾弟弟的少年了。他的人生,从此有了一个明确而坚定的方向——长安。
这个地址,不仅是一个地点,更是一个承诺,一个太对自己,也是对未知未来的弟弟许下的关于重逢的承诺。
尽管前路漫漫,或许荆棘密布、挫折重重,甚至顾一国想过,等弟弟长大了,或许会忘了他,忘了父母,忘了清水村。但这个念头,像一粒小麦种子,在他冰封的心底,悄然埋下,在某一个瞬间,生根发芽,最后长成金黄璀璨的小麦,让他和弟弟都体会丰收的喜悦。
云朵聚成连绵厚重的云团,掩住了柔和的月光,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砸在陈旧的面具上,“乒乒乓乓”唤回了顾一国遥远的思绪。
不知何时,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只不过被面具遮住,谁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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