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心似已灰之木

我一天天长大,阿白也一天天变老。

后来我才明白,狗的生命和人的不同,当我处在最活泼闹腾的年纪,阿白已经到了暮年,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上蹿下跳,那身灰白的毛发,跟着他卧在房门口,一晒太阳就是一整天。

爷爷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中考完我以县城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我正想将这个喜讯告诉爷爷,但阿白的呜咽声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照顾我十几年的爷爷终究抵不过病魔的侵蚀,在我最茫然无措的年纪离开了我。

那也是我一次正式见到我的母亲,她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宝蓝色旗袍,眼里蓄着几滴泪,显得十分悲痛。

爷爷的葬礼在我的浑浑噩噩中完成了,而我也不得不告别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子,离开前我要求必须带走阿白,母亲或许是心疼我,同意了我的请求。

母亲的家比我想象得豪华无数倍,即便是我的卧室也比我之前生活的整个院子都要大。

我一次见到了母亲口中的弟弟,我进门时,他穿着一身淡青色衬衫,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对我的到来,他无甚表示。

后爸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他告诉管家,将我的房间收拾好,又对我说,有什么需要的跟管家说就可以。

这儿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难以适从,阿白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安静地窝在我的怀中,用他的舌头轻轻舔舐我的胳膊,那熟悉的触感让我孤独的心安稳下来。

母亲看看阿白,又看看我,提了一个友好的建议,把阿白交给下人带它去洗个澡,我没同意,母亲也没再说什么。

那天之后,除了吃饭我几乎没出过这间小屋子,母亲每日总会来几次告诉我可以多出去玩玩,不知道去哪的话弟弟可以带我一起。

可我知道,弟弟有多忙,我不能去给他添乱。

那精致漂亮的屋子,是我和阿白的全部天地。

母亲将我的学籍转到了一所贵族学校,当我穿着精致柔软的面料到学校报道时,身上的衣服让我觉得无比刺挠。

还好这儿的宿舍是双人间——但比我初中十几人的大通铺还要大,让我少了几分不自在。

我的新室友叫肖陵晚,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我身上的“土气”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他一点点引着我适应着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规则。

失去爷爷的痛苦、到陌生环境的不安在岁月的安抚和肖陵晚的耐心下逐渐被抹平,我好像又恢复了初中那个开朗自信的我。

正在我以为这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阿白脆弱的身影倒在血泊中,旁边是家里佣人的叫嚷。

母亲告诉我,阿白要咬伤我弟弟,他情急之下才打死它的。

阿白跟了我十年,他是什么样我再知道不过,他连对人乱叫都不会,怎么可能咬人呢。

更何况,自我来这儿之后,阿白从来没出过这个房间,往日每天傍晚例行的散步也取消了。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抱着阿白的身子,往日他会“呼呼”地回应我,可现在,他的双眸紧闭,再也不能咧着嘴对我笑了。

看着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弟弟,我瞬间气血上涌,冲过去压在他身上用拳头捶打着他,他懵了,放下手机还想反抗,我拿过摆在桌子上的花瓶,重重砸在他的头上,血液喷涌而出,和我身上阿白的血相得益彰,我笑了。

母亲尖叫一声,给了我一巴掌,我没在乎,抱着阿白走向卫生间,没管身后乱作一团的“家人”们。

自那天起,我周末也不再回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肖陵晚周末会给我带他妈妈亲手做的糕点和其他食物,我变得越来越依赖他,那种感觉在我心底扎根疯长。

我渴望着,这种潜藏的孤寂感能被抚平,我怀念曾经那个开朗活泼的自己。

和阿白、爷爷的几张照片称为我深夜的慰藉,当我频频失眠时,看着照片中的身影,我会再次沉静下来,他们的气息进入我的梦乡,捋顺我的呼吸。

我和肖陵晚关系的进阶点是在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夜晚,梧桐树下,他的呼吸萦绕在我的耳畔。

他的身影在教学楼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他捧着我的脸,柔声问我,“玉璟,跟我在一起好吗?”

那是我一年多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连回家之后母亲的忽视和弟弟的冷眼,都不再让我有所在意。

自那天我打伤弟弟之后,这个家的氛围明显不一样了,那种表面的平静被彻底撕裂,汹涌的暗流浮于表面,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问候都不再有,当然,他也识趣得不再招惹我。

那天正好是十五,晚上我躺在床上,外面是他们一家人的喧闹,里面是我和月亮温柔地对望。

它的目光倾泻在我的脸庞,将我的思念和肖陵晚的温柔和在一起,哄着我慢慢入睡。

可是好景不长,母亲知道了我的肖陵晚恋爱的事,连日来些许能在表面维持的体面在那一刻被撕破,她厉声警告我,不许再和肖陵晚在一起。

他告诉我,这种行为会让沈家的脸丢光,可是,除了这个姓,十几年来我和沈家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不明白。

隔着数十年,我仿佛看到在爷爷身上发生过的事,此刻要在我身上重演。

可是,那时的爷爷勇敢热烈,敢于和庞大的沈家作对,为自己拼一个未来。现在的我,身处陌生偌大的北京城,在这个地方,除了肖陵晚,我再无一点归属感和亲切感,我又能做什么呢?

离开沈家,离开这个地方,我的未来又在何方?

母亲将我关在房间,好在没有没收我的手机,短信成了我和他长久的联系方式。

正当我为这种局势焦虑时,二楼房间的窗户上倒影出一个影子。

那是肖陵晚!

我看着他贴在窗户上,一阵后怕,要是掉下去怎么办?我赶忙将他拉进来,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瞳,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之前阿白的离去剥夺了我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亲人,而当那个伤口被一个叫肖陵晚的“医生”渐渐疗愈,却告诉我医生不能为我治病了。

肖陵晚看我哭了,怀里被压皱的花掉下去,他抱着我,滚烫又熟悉的温度,让我的心绪渐渐平静。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来,我看一眼肖陵晚,他也同样不舍,但现在不是久留之时,他的唇贴了贴我的眉心,在那处留下一个炙热而深刻的印记,随后顺着原来的路溜了下去。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我才姗姗为母亲打开门。

她狐疑地看着我,问我跟谁说话呢。我没回她,她找了几遍看房间里没有人,只得作罢。

整个暑假,我都没有出去的机会。肖陵晚常常从窗户爬进来找我,起初我非常担心,一来二去,他对这份“工作”轻车熟路,我的担忧慢慢淡去。

当又一天,我们约定着再次见面。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一点点往上爬,期待着我们的再一次见面。但此时门把手转动,我转头看见母亲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上血色全无。

她见我一副紧张的模样,还一直趴在窗子边,问也没问,急匆匆冲过来。

我拦她不及,正当我想着如何应付时,肖陵晚已经一瘸一拐地隐没在了月色下。

我以为这次像往常一样,他照常回家,我安稳入睡。

可当他的身影挤出小区门,我看到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疾驰而来,他和几个月前的阿白一样,安静地躺在我的视野里。

你转过头望向他,只见他神色如常,好像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只是眼角泛起的泪花出卖了他。

你心上叹息,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你从小到大经历过最难受的事情也不过是某次考试成绩退步被母亲骂而已,但沈玉璟,他在短短一年内,失去了三个亲人,你虽替他难过,但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我想要看看他,想要叫120救他,但母亲却派两个佣人拦住了我,当我不顾一切从窗户上跳下去,下面还有两个佣人看着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肖陵晚在我面前一点点,一点点变得遥远,直到有路人经过,二十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带走了他。

母亲坚决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自己,牵扯到继父的前程,所以一口咬定肖陵晚只是在我家门口的路口被撞的,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我和他的关系,持续了不到一年,就这样以最残忍也最寂寥的方式结束,我的肖陵晚,他再也不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附在耳畔悄声安慰我,他再也不会在周末从他十几公里外的家给我带吃的,再也不会......而我,连见他最后一面也做不到,或许现在的一切就是我懦弱应该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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