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洛玛真的不明白龙在想什么。她把阿拉里克推到墙角,恶声恶气地说:“你不是说这个王国是属于你的吗?你为什么不把它夺回去?”阿拉里克喝了一点葡萄酒,他没有丝毫醉意,却露出一个微醺的表情:“别把我代入人类的视角,小家伙,否则你会很难过的,虽然我此时此刻维持着人形。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谁,他做了什么事,与我无关。”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帕洛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一头龙,一头蠢龙!国家的治理者是谁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人民,不在乎贵族,不在乎农业,更不在乎税收,这都是人类捏造出来的概念。国王是个很识时务的家伙,他没有惹怒这头黑龙,黑龙也不讨厌他,国王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己的权力,除此之外,龙并不介意人类在他的巢穴里繁衍生息。
“你明明很明白。”阿拉里克笑了,他总是在帕洛玛猝不及防的时候对她使用读心术,“你以为这是第一个在我的巢穴里壮大的国家吗?世界上还没有女巫存在的时候我就诞生了,我比你的先祖要古老得多。我纵容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骂人的表情很可爱。你很弱小,弱小的生物连发怒都让人觉得怜惜。”
“我要把你的龙鳞一片片地拔下来。”帕洛玛冷冷地说。
“好呀。”阿拉里克回复道,“作为回报,我也会一口口慢慢吃你的。”
宴会结束后,阿拉里克拉着帕洛玛进了他的宫殿。
帕洛玛临走前想看看维吉亚在哪里,但她还没找到同父异母的妹妹,手腕就被阿拉里克的龙焰烧灼了一下。
“别乱叫了,龙焰伤不到你的。”阿拉里克懒洋洋地说。四周还未散去的宾客们用诧异和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们,帕洛玛停下了没有意义的嘶吼,恶狠狠地瞪着人群。随后她被阿拉里克拖走。她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妹妹了——短时间内,长时间内,也可能是这辈子。
宫殿没有比浴室大多少,装饰的鲜花也被去除了,也许是因为睡眠时不宜吸入花粉。房间最中央放了一张双人床。有两个枕头,两张被子,但是只有一张床。
“他们没有给你准备床,亲爱的主人。”帕洛玛面无表情地说,“只能委屈你睡地上了。”
阿拉里克很欣赏她这种无耻的态度,但不准备真的把床让渡出去,他们两个为了争夺这张床打了起来。阿拉里克力气极大,帕洛玛拗不过他,两只手都被他控制住的时候便义无反顾地张嘴咬了下去。“嗷!”女巫惨叫一声,大脑嗡嗡的,眼前直冒星星。她牙疼。
“我是龙,”阿拉里克说,“刀枪不入。你怎么想到同我缠斗的?你以卵击石的勇气简直令我敬佩。”
“你当然不懂了。你怎么会懂呢?”帕洛玛忍着眼泪说,她的鼻子很酸,牙龈发软,阵痛从后槽牙一直蔓延到脑神经,“如果不是我一直在以卵击石,你也等不到喂我喝下龙之血的那天。”
阿拉里克一只手就把帕洛玛提上了床,他顺便帮她剥掉了碍事的裙子。
“你需要呼吸。”龙说,“你不是我这种冷血生物。对你无益的服装少穿,会缩短你的寿命。”帕洛玛吸了吸鼻子,语气一点儿也没客气:“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龙不是一个谦虚的物种,他说:“当然。”
衣裙退下后,帕洛玛露出来的皮肤并不完整。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全身。有些是被蚊虫叮咬的,这类伤疤通常很好辨认,并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就会自行散去;有些是擦伤,普遍在膝盖、手肘处;还有一些是淤青,看不出是殴打造成的还是碰撞造成的;剩下的比较少见的应该是鞭痕和刀疤,横穿了她的后腰与背部,鞭痕陈旧,刀疤新鲜。
“你是个苦修者吗,时常鞭策自己不要做蠢事?”阿拉里克问。
“你妈才是个苦修者。”帕洛玛骂他,“不会说话就少说。”
龙沉默了一会,女巫也沉默了一会。又过了一会,帕洛玛说:“是爸爸打的。还有一些伤口是邻居的小孩打的。最新的是强盗砍的。”
帕洛玛从小就和维吉亚不一样。她更温顺,更柔和,更讨人喜爱,所以她不需要露出阿谀的笑容,大家只要看到她垂泪哭泣的模样就会发自内心地心软。但是他们对待帕洛玛就没有这么仁慈了,海提斯医生用鞭子抽完帕洛玛后会说,不要露出狗一样的笑容,帕露,你看上去跟你的母亲没有一点儿共同之处,你像个贱人,婊子。
下贱。
这是幼年时期帕洛玛对自己的定义。
既然她是一个贱人,那她就应该做一点贱人做的事。她把维吉亚带去了河边,并把妹妹丢在了那里,被海提斯医生毒打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不断地哭着说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有时她还会说求求你。
可这不代表她认同。她仅仅是在逃避。
她求饶的话语自然被父亲置若罔闻,维吉亚站在旁边看着姐姐挨打,小手攥紧椅背,一双大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极大。
那顿毒打最后以帕洛玛的吐血而结束。她的乳牙被打掉了,耳朵也有点聋,脸肿得像蒸熟的馒头。
维吉亚。她血淋淋地笑着,无声地恐吓着妹妹,你看到我的下场了。
我下贱,不代表你就高贵。我们都一样。
帕洛玛第一次改变策略,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
她煮好了饭:一点土豆泥,拌上河边摘的不知名的野果,还有一盆散发着土腥味的蘑菇汤,用面包裹上汤汁。她们只是两个小女孩,饭量不大,而爸爸通常不会回来吃晚饭。
当然,凡事总会有意外,海提斯医生也不是总不在家里吃饭。
他在晚饭即将结束的那一瞬间踏入家门,餐桌上停滞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你们两个饿死鬼投胎的小崽子!”医生咆哮道,“老子挣的芬特都被你们花光了!早知你们吃得那么多,我当初就应该把你们两个都溺死在便盆里!”
帕洛玛和维吉亚迅速对视了一眼。
帕洛玛挤了一下眼睛:他挣的芬特根本就没有他吹嘘的那么多,并且大部分都被他赌光了。维吉亚看懂了姐姐写在眼神里的长句子,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姐妹俩双双跳下椅子。
她们俩一个去拿面包,一个去拿碗和刀叉,在橱柜前又对视了一眼。
爸爸天生就会撒谎,就像蛆天生就会吃屎一样。帕洛玛也看懂了维吉亚的眼神,她没忍住想笑,但立刻就把嘴角压了下去,没泄露出一分一毫的笑意。维吉亚没控制好,她迸出了一声笑,虽然马上就消失了,但还是被敏感又脆弱的海提斯医生听见了。
“维姬。”男人阴沉沉地说,“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爸爸。”维吉亚有些慌张地说,“我没有笑,爸爸。”
“过来,维姬。”
维吉亚不想过去,但她不敢不过去,只好壮胆似的抓紧了手里的餐具,一步一挪地缓慢移动着。
“维姬,我很吓人吗?”海提斯医生问道。
他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发黄发黑的烂牙在烛光下清楚地把牙缝里的肉丝宣扬给众人观看,鼻头与面颊红彤彤且油津津。他的眼睛弥漫着醉意,眼瞳浑浊,眼白泛黄,红血丝像寄生虫一样遍布他的双眼。
“维姬,我很吓人吗?”海提斯医生又复述了一遍。维吉亚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帕洛玛捧着面包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他的脸色。
“爸爸……”维吉亚鼓起勇气,但她才勉强吐出了这两个字,就被海提斯医生愤怒地一脚踹倒,刀叉落了一地,她的喉咙爆发出兔子垂死时的尖啸。
男人没有理会小女孩的恐惧,他又狠狠地踹了几脚,维吉亚痛得在地上打滚翻腾,直到小手被靴子踩住,她躲也躲不掉了。
帕洛玛抄起菜刀跳了过去,尖叫道:“维姬才十岁,你这样打她她会死的!”
“噢,亲爱的女儿,不会的。”海提斯医生温柔地说,“有好多次我往死里打你你也没死呢。小贱畜,你们两个都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孩子。相信我,宝贝,我是医生,你们很健康,也很耐打。”
帕洛玛愤怒地瞪着海提斯医生,她的胸脯一上一下,满脸通红,呼吸声大得连趴在地上的维吉亚都听得一清二楚。
姐姐。我是不是要死掉了呀?维吉亚想,好痛呀,我的手会不会断掉?手断掉了的话,就不能帮姐姐收衣服了,姐姐干的活变多,挨的打也越多,总有一天她会被打死的。姐姐被打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吧,爸爸也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会死的。她突然悲哀又害怕地啜泣了起来,她还不想死,但是她不得不死了。爸爸像一场没有预兆的雪崩,现在山终于要塌了。
你不会死的,维吉亚。我会先杀了他。帕洛玛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低头看了维吉亚一眼,褐色的双眸闪着点点红光。
“你松开脚。”帕洛玛说,“否则我就砍掉它。”
海提斯医生惊疑不定地看着帕洛玛的脸,过了十几秒后,他挪开了步子,并发出辱骂:“你跟你的婊子妈一样贱。”
“你也是婊子!”帕洛玛厉喝,“我们两个都是畜生,你就是最臭的那只!你会被人抓去,被剥皮割肉,他们会坐在你丑陋的头颅上大快朵颐!”
海提斯医生也发出愤怒的吼叫:“我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学难念的词语来骂我的!”
随后,他又突然变成了一个慈父。
他抱起维吉亚,把她放在床上,给她检查了伤口,擦上药后,还会和颜悦色地吩咐帕洛玛烧点水准备给妹妹洗澡。
帕洛玛厌恶地看着他:“别命令我,你不配。”
这次,海提斯医生也没有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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