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吃苹果。”
季舒扬推开门，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祁隽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看起来有点傻。
季舒扬没说话，直接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床上的陈玉霞。
望着季舒扬手中坑坑洼洼的苹果，陈玉霞眼中的酸涩忽然又涌了上来，但她很快压下这些情绪，笑着接过苹果，还嘱咐道：“扬扬，马上中午了，你带朋友们去吃个饭吧，妈妈——”
“不用。”
“不用。”
陈玉霞话还没说完，异口同声的两句“不用”在病房内响起。
季舒扬拒绝得很干脆，他和花孔雀才不是朋友，当然不愿意请他吃饭。而同样说了“不用”的祁隽瞅瞅面无表情的季舒扬，又看看愣住的陈玉霞，本来的不好意思瞬间变成了厚脸皮。
“阿姨~”祁隽说着往季舒扬这边走过来，而后非常熟络地将左手搭在他肩膀上，右手则压制住他想要挣脱的另一边肩头，冲陈玉霞笑道，“您不用客气，我们比扬扬大，应该是我们请吃饭才对。”
陈玉霞连忙摇头：“那哪成，你们今天来看我，还破费买了这么多水果，怎么能让你们请吃饭？”
说完陈玉霞又看向季舒扬，眼神认真起来：“扬扬，今天这个客必须你请，这是礼貌！”
一旦妈妈说出“礼貌”这个词，季舒扬就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无法，为了不让他妈妈生气，季舒扬只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知道了。”
随后低下头，只剩蘑菇脑袋对着众人。请客是没问题，但吃什么可就他说了算了！
见到这熟悉的动作，祁隽略一挑眉，书呆子这是在表达不满？
“恩——”陈玉霞很高兴，连忙从枕头下抽出钱包来，然后拿了几张纸票递给季舒扬，“请朋友们吃你们小年轻喜欢吃的。”
“多吃点！”陈玉霞又在季舒扬手上拍了拍，意思叫他大方点不能舍不得。
季舒扬点点头，但其实他根本没有领会自家妈妈的意思。
出了医院之后，季舒扬轻车熟路地将祁隽和韩昊给领到了距离医院两站路的一家面馆。
面馆开在老小区的门口，面积不大，桌椅陈旧，靠近门口的长桌上摆着一些盖着盖子的搪瓷罐，上方的墙壁布满陈年污渍，顶上的老旧吊扇正吭哧吭哧地转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季舒扬摆摆手，挥退了耳边嗡嗡乱叫的苍蝇，率先走了进去。
“这……”韩昊看着眼前集齐了“脏、乱、差”的面馆，脚就像被钉在了地面上，怎么都迈不进去。
祁隽也微微皱眉，他四处打量着这家面馆，难以想象这是吃饭的地方。就算面积小，好歹卫生要做好吧？
季舒扬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但他可不管，吃完他还得做作业呢。
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到十一点，还不到饭点，面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戴着围裙的老板坐在最靠里的桌子边乐呵呵地看着手机视频，一边抖腿一边笑，类似山歌的背景音乐充斥了整间店面。
“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我愿为你……”看着看着老板还跟着哼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店里来了客人。
季舒扬不喜欢搭话，他选了张桌子坐下，然后抽了几张纸巾开始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老板，来一碗拌面。”
动作、语气都很熟稔，显然是常来的老客。
“摘下最美……”
听到季舒扬点单，老板没有回答依旧哼着歌，但却将手机收进了围裙口袋里，而后站起身来，目光看向还钉在门口的两人，“你们吃不吃啊？”
吃不吃？
韩昊看着这家店的样子就不想吃，于是转头看向祁隽，用眼神示意他：祁哥咱们撤退吧。
祁隽还在犹豫，说实话这家店卫生状况看起来很堪忧，他真不想吃，也从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但见书呆子那么淡定地坐在那，也不开口邀请就像是料到了他会走一样，祁隽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既然书呆子笃定他不敢吃会走，他就偏要进去吃给他看！
“吃！”祁隽猛地提高音量，生怕季舒扬听不见似的，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了面馆，“来大份的……”
祁隽目光在墙上的菜单上搜寻，瞥过一行行花里胡哨的菜名，最终选中了“素汤面”。
“老板，来一碗大份的素汤面。”
说完，祁隽在季舒扬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见他还在埋头擦桌子，祁隽微微俯身，略带得意地看着他：“书呆子，我点了大份的，你很吃惊吧？”
季舒扬没说话，他擦完桌子扔掉纸巾，这才抬眼看向祁隽。
“不吃惊。”季舒扬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一个高中生吃碗大份的面条有什么好吃惊的？难道他是小鸟胃？
没再理会还想说些什么的祁隽，季舒扬起身去门口的长桌那儿拿了个小碗就开始掀搪瓷罐的盖子。
这时的韩昊刚刚做好心理斗争，抱着决不能让祁哥被书呆子看扁的决心“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面馆。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虽然面馆又旧又破，但一点难闻的气味都没有，而且仔细看过去，不论地面还是其他角落都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杂物。
也还行……韩昊刚要点单，就见季舒扬走过来了，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被季舒扬掀开的搪瓷罐子一个个装的全是菜，青椒土豆丝、海带丝、油焖茄子……还有好几种咸菜酱瓜，品种很丰富。
“这是什么啊？”
一直盯着季舒扬的祁隽自然也看见了，他走到季舒扬旁边，学着他的动作开始往小碗里夹菜。
听到祁隽问话，季舒扬非常吝啬地回了一个字：“菜。”还能是什么？
答完就端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碗回到了座位，正好老板端着一碗淋着酱汁的拌面过来，他见到三人摞得高高的菜碗也没生气，反而嘱咐道：“多吃点！”
“老板，我要一碗大份的牛肉面。”韩昊端着碗在祁隽身旁坐下，接着毫不犹豫地点了本店单价最高的菜品——牛肉面。
还不等老板点头，一旁的祁隽直接伸手打断他：“老板，他也要素面。”
“要素面？”
老板看向韩昊，后者被祁隽的眼神一瞪，连忙点头：“要素面，素面。”
等老板走了，韩昊这才小声地冲祁隽抱怨：“祁哥，我吃个牛肉面怎么了？”
祁隽闻言斜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看看我们的主人家——”
说着，祁隽将手指向了正在专心搅拌着面条和配菜的季舒扬，然后语重心长地看向韩昊：“你猜他为什么不吃牛肉拌面？是因为不想吃吗？那肯定是因为素面更好吃啊！”
“笨不笨，这种小店肯定都有自己的主打，不是越贵越好吃，也不是所有的牛肉面都好吃，懂不懂？！”
韩昊忍着想逃跑的冲动点了点头，爹的，他就想吃个牛肉面怎么了？吃牛肉面犯法吗？为什么他祁哥要这么多大道理？！
“不是，因为贵。”
冷不丁的，坐在对面一直没睬过二人的季舒扬突然开口，两人没听清，都愣愣地看着他。于是季舒扬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因为不想吃，是因为贵。”
“牛肉面最贵，要将近三十一碗。”季舒扬淡定地说完，然后夹起拌好的面条往嘴里塞。
三十块钱够他妈妈在店里忙活半天了。
祁隽&韩昊：“……”
这个人……看着季舒扬那堪称秀气的吃相，祁隽挑挑眉，突然就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书呆子，对借口一类的东西毫不敏感。
明明看起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但在有些时候却又意外的坦率，不论是生病的单亲母亲还是价格昂贵的牛肉面，他好像从不遮掩自己的想法。
这么一想，祁隽突然就能理解季舒扬为什么说他最喜欢“陈玉霞”了，不是拿妈妈当借口敷衍自己，而是他最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妈妈，没有人比妈妈更能担得上“最”这个字。
韩昊当然也没想到季舒扬不点牛肉面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明明二十多也没多少钱啊，他们平时在学校吃一餐都不止这个价。
但最让韩昊意外的还是季舒扬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在他们这个年纪，能面色如常地嫌弃一碗二十多块的面条贵，显然对于季舒扬来说，既不会因家庭情况而自卑，也不会为了所谓面子违背内心想法。
祁哥的这个书呆子，好像跟一般好强的书呆子不一样。
“来，汤面来了。”两人还在愣神的期间，老板已经端了面条过来。只见素白干净的大碗里满满的都是褐色的清汤，上面漂着一点油脂还有葱花，几搓细长的面条正整齐地躺在清汤怀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配菜。明明看起来非常寡淡，但扑鼻而来的香气却能让人食指大动。
韩昊早就饿了，因此面条端上来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喔~好次！”被面条烫了一激灵，但韩昊依旧不吝赞美，“汤好鲜呀！”
祁隽见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由得加入战场。一时之间，面馆里只有三人吸溜面条的声音。
季舒扬最先吃好，他放下筷子擦擦嘴，起身去柜台结账。
“怎么付？”老板问道。
“三碗一起。”季舒扬掏出纸币，将三人的面钱一起结了。
“谢谢你啊书呆……季舒扬。”韩昊从忙碌的吸溜工作中抬起头，冲季舒扬笑了笑。
季舒扬点点头，而后看向正一脸笑意盯着自己的祁隽：“好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要走，祁隽连忙打断道：“哎哎哎……你就走了？”
“对啊。”季舒扬看着他，认真地回道，“吃完了不走，留下洗碗吗？”
祁隽：“……”
祁隽觉得刚才认为能理解书呆子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傻逼，这家伙的大脑根本就异于常人！
“那我们呢？”他咬咬牙，追问。
“你们？”季舒扬顿了下，微微歪头，“你们不认识路？”
不会吧，这么大人了，坐公交过来不会反方向坐回去？
祁隽：“……”
“我说的不是这个……”
“没事我就先走了。”季舒扬却没再听，直接打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面馆里，祁隽望着季舒扬消失的身影，一股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他啪地放下筷子，一张俊脸变得狰狞。
“祁哥——”韩昊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吃的话……要不我帮你吃？”
“不用！”祁隽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回道，“老子能吃完！”
说完，祁隽大口吞起了面条，但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门口远去的背影。
季舒扬！你个书呆子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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