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风波，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栀城一中。
高二（一）班，更是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整个下午，班级里的气氛都诡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槽。窃窃私语声从未停歇，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遍扫过那个靠窗的、新添了桌椅的位置。而那个位置的主人，江辰，却仿佛置身事外。他要么低头翻看着一本与课程无关的厚壳书，要么就支着下巴望向窗外，侧脸线条冷硬，对周遭的一切议论和打量置若罔闻。
林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承载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那些视线里混杂着好奇、探究，以及一种无声的期待——她是班长，是规则的维护者，面对这样一个公然挑衅秩序的“异类”，她该怎么做？
班主任老李在下午第一节课前，脸色铁青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沉沉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江辰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扔下一句“放学后，林薇，还有江辰，来我办公室一趟”，便转身离开了。那背影，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头疼。
这无疑坐实了事情的严重性。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又像是审判的钟声。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磨蹭，目光不时地瞟向林薇和江辰的方向。
林薇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动作尽量保持平稳。她站起身，看向那个依旧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合上书本的身影。
“江辰同学，”她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班主任让我们去办公室。”
江辰抬起头，那双冷静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站起身，单肩挎上那个看起来有些旧、却洗得很干净的黑包，率先朝教室外走去。
林薇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背上。她强迫自己目不斜视，挺直脊梁。
教师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冰冷的隔阂。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大多已经下班，只剩下班主任老李和脸色依旧难看的德育主任。
德育主任一见到江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江辰！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开学典礼上说了些什么？！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主任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栀城一中的声誉，都被你给毁了！”
江辰站在办公桌前，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这种沉默的、近乎漠然的态度，显然更加激怒了主任。
“说话！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那种场合大放厥词？！”
“我只是说了我认为正确的话。”江辰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悔意。
“正确？！你管那叫正确？！”主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那叫哗众取宠！叫目无尊长！叫破坏秩序！”
老李在一旁连忙打圆场：“主任，您消消气，江辰同学毕竟是新来的，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学校的规矩……”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林薇使眼色。
林薇会意，上前一步，斟酌着开口：“主任，李老师，江辰同学今天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可能……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作为班长，我也有责任，没有提前了解到新同学的想法。请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的话语得体，姿态放得低，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德育主任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在江辰和林薇之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薇身上，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林薇，你是班长，品学兼优，一直都是同学们的榜样。这件事，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但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你这个班长，要负起责任来！”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尤其是对新同学，要加强‘引导’，让他尽快熟悉并遵守我们栀城一中的规章制度，明白吗？”
“我明白。”林薇低声应道。
“江辰，”主任又转向江辰，语气严厉，“你回去给我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明天一早交到我办公室！至于后续处分，等学校研究决定！”
江辰抬眸，看了主任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林薇，你……你再跟江辰同学好好谈谈，务必让他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老李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夕阳沉得更低，光线变得昏暗而暧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更显得寂静压抑。
回到高二（一）班教室，里面果然已经空荡荡。值日的同学大概也被下午的气氛影响，早早做完卫生离开了。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声，证明着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林薇放下书包，转过身，面对江辰。她需要完成班主任交代的“谈谈”的任务，尽管她知道这很可能徒劳无功。
“江辰同学，”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今天的事情，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江辰将书包随意地放在一张课桌上，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背对着她，声音没什么起伏：“什么问题？”
他这种态度让林薇心底那股一直被压抑着的火气，终于有些冒头。她为了维护班级稳定，在办公室替他周旋，他却依旧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在开学典礼上那种发言，挑战规则，质疑学校，会引起多大的混乱，你想过吗？”林薇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这会给我们班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可能会影响班级的评优资格！”
江辰终于转过身，倚在窗边，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所以，”他微微歪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你在意的，是混乱，是负面影响，还是……评优资格？”
林薇一窒。
“规则的制定，不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平静和所谓的‘荣誉’。”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果规则本身不合理，为什么不能质疑？如果‘优秀’的标准如此单一而僵化，那这样的优秀，争来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在诡辩！”林薇迎上他的目光，不肯退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学校还怎么管理？社会还怎么运行？”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江辰喉间溢出，带着淡淡的嘲讽，“所以，就要牺牲独立思考和说真话的权利，去换取所谓的‘秩序’和‘管理’？”
他站直身体，朝林薇走近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林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种……冷冽的气息。
“优等生，”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穿她所有伪装起来的镇定和理由，“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林薇下意识地反问，心跳莫名加快。
江辰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挑战。
“就赌，到你卸任班长之前，我会不会用我的方式，证明给你看——”
他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敲击在冰面上：
“你拼命维护的这套规则，有多么不堪一击。”
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掠过他的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
林薇怔在原地，看着他直起身，重新背起书包，转身走向教室门口，背影决绝而孤傲。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句如同预言般的话，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危险赌约，已然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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