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在外面闲逛了一天的严理陷入了晚高峰,车窗外,是依旧耀眼的阳光,和黏糊糊的车流,他心里没来由地烦躁。回国一个月了,家里的父兄明摆着不想让他接触家里的生意,一个月有几十万零花钱的少爷也着实做不来低三下四的基层岗位,老妈忙于交际没空理他,国内也没什么朋友——他从小就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和那些纨绔玩不到一起去。
说到朋友,他想起楚徊,不像他有个优秀的哥哥,楚徊是独生子,他家的生意虽然没有自家大,可是也一直很稳健,楚徊从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比他聪明的没他努力,比他努力的没他聪明,对了,还长得好。楚徊比严理大两岁,他们上次见面还是楚徊刚拿到研究生的offer,两人在欧洲聚了一次,两个人都喝多了,发生了一些事情,后来就断了联系。毕业回国,严理也打听过楚徊的情况,可是被告知楚家破产,一家人不知所踪。
严理等了三个红绿灯,终于排到了第一位,他数着倒数计时,看着眼前匆匆走过的行人。倒数五秒,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轮椅从人行道上缓缓经过,然后突然停了下了,轮椅上的男青年左右看了看。严理惊叫出声,尽管已经四年没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脸,是楚徊!
楚徊觉得自己真是衰透了。三年前自家经营一向很好的公司突倒闭,父亲给他发了一句“严顺昌处心积虑五年,将我拖入万劫不复,你母子今后好好生活”,就跳楼身亡。他急忙回国,却在进城的机场高速上遭遇连环追尾,而他刚好是伤得最重的那个。T6-T7不完全截瘫,感觉平面在剑突,所谓不完全,也不过是经过训练,可以勉强控制大小便而已,想站起来都已经不可能,左手小臂多处骨折,累及神经,也不太使得上力。
他在医院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他本来也想一死了之,可是他发现一夜之间白了半数头发的母亲说起话来也开始颠三倒四。他要死容易,可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怎么办?
既然不能死,就只有咬牙活下来。房子只剩下城郊的祖宅,卖了还能在市区换一套一楼的老破小,车祸肇事方赔的钱还勉强够他复健到学会自理,读书时练手挣的几十万先给母亲看病和日常生活,然后,他就该出门挣钱了。
残疾人能做什么工作?好在楚徊虽然研究生没有读完,本科学校也足够优秀,又有父亲的一两个老友背书,他利用残疾人就业政策入职了国际快销品巨头M集团——下属的连锁餐饮品牌——从事数据分析。
工作两年,他尝尽人情冷暖,他学会了论迹不论心——哪怕别人是出于同情的帮助,也该真心感谢;他学会了低头——为了他和母亲不能断的药费,主管想要抢功就让他抢吧,只要保住工作就行;他学会了和小商小贩周旋、凑单打折、截瘫患者的日常护理、精神分裂的注意事项……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认命——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严家的金海集团依然掌握行业命脉,依然高高在上,他却没有任何能力反击——他连活着都已经用尽全力。
就像今天,他一大早就被主管找茬骂了一顿,导致他忘记给电动轮椅充电——不是他想偷懒,实在是无力的左手不能长时间推动手动轮椅,结果就是,轮椅停在了人行横道上。这辆电动轮椅有各种好处,轻便、减震、马力够大,让他顺利往返家和公司,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出现了,没有大轮,不能手推。
威力不减的夕阳让楚徊开始出汗,绿灯即将结束,行人大都已经到了路对面,楚徊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人能帮自己。人行道的红灯亮起,骑车喇叭声传来,楚徊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喇叭声惊醒了严理,他马上开门下车,湿热的空气在他被空调吹冷了的眼镜上凝结起雾气,他把眼镜推到头顶,跑到轮椅旁,弯下腰问:“阿徊,你怎么了?”
楚徊猛地抬头,穿过有些过长了的头发,他看到了严理,他下意识想藏起自己,却发现他无处可躲,只能低声说:“轮椅没电了,麻烦你……”
严理快速把楚徊推到路边,说了句“等下我,我停好车。”就跑了。
楚徊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腿,不等又能怎么办呢?躲了三年,没想到会以这么狼狈的形象再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寻苦命人。
严理很快跑了回来:“阿徊,你去哪里?我送你。”
楚徊知道这不是要强的时候,他抬头看向严理,说:“良辰花园,谢谢你。”
严理看着楚徊,他才发现,楚徊腰上还有一根四指宽的带子,把他固定在轮椅上,他整个人不着力般靠在轮椅里,细瘦的双腿安静地放在踏板上,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从前朝气,只有死气沉沉的疲惫。
严理看到了楚徊鬓边的汗珠,赶紧把楚徊推到自己车边,才发现,今天自己开的是一辆全尺寸SUV,座位比轮椅高出太多,他有些尴尬,问楚徊:“我该怎么帮你?”
楚徊评估了一下,解了腰上的束带,伸出双手,说:“麻烦你。”
严理抱起楚徊,才发现他轻得吓人,背上腿上的骨头都在硌着他的手臂。严理轻轻把楚徊放到副驾驶座位上,楚徊一手手撑着座位,一手往后去摸安全带,严理看他姿势别扭,赶紧伸手帮忙。系好安全带,严理才在楚徊的指点下折叠了轮椅,放到了后备箱。
严理在导航里输入“良辰花园”,发现并不远,于是发动车子。见楚徊一直拉着门上的拉手,严理说:“我开车好几年了,不用担心。”
楚徊说:“不是,我腰上没力气,不太坐得稳。”
严理趁着红绿灯按了老板键,把楚徊的座位又放平了些。到了楚徊家的小区,严理在楚徊的指点下慢慢开进了小区,停在了楚徊家门前。再倒转之前的动作,让楚徊坐在了轮椅上。
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老到建筑外墙都有些斑驳,车位严重不足,要不是楚徊家在一层,严理可以堵着他家大门停车,可能很难找到停车位了。
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开门迎了出来,严理认出这是楚徊的妈妈,他明明记得楚徊妈妈和自己妈妈年纪相仿,严妈妈还满头黑发精气神十足呢,楚妈妈怎么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正胡思乱想,楚妈妈开了口:“阿徊,你带了朋友回来?”
楚徊赶在严理前面回答:“我轮椅半路没电了,这位先生好心送我回来。”
楚妈妈客气道:“天气这么热,这位先生进来喝杯茶吧,不嫌弃的话一起吃晚饭?”
严理马上笑着说:“您客气了。”就要往里走。
楚徊一把扯住严理:“别乱说话。”
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原来是不想认啊?严理从善如流,推楚徊进了门。楚徊家是一楼带个小院子的格局,院子实在小,没有留花池,都硬化了,有个洗衣池,晒着衣服。
进了屋,原本该是阳台的地方变成了玄关,摆着一辆轻便的手动轮椅,楚徊用手一条条搬起腿,把脚甩下地面,回头看了一眼严理,一手撑住手动轮椅的椅面,一手撑住电动轮椅的扶手,把自己转移了过去,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脚拉上踏板,腿抖了几下,楚徊伸手按住了。
严理好奇问:“你的腿还能动啊?”
楚徊白了严理一眼:“痉挛。”
楚徊歪着身子从电动轮椅下面拉出充电器,插在门边的插座上,又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严理,低声说:“严二少贵人踏贱地,不用换鞋了,随便坐吧。”
严理感觉到楚徊心里有气,却不知道这股气来自哪里,上一次见面明明是他吃亏。他扫了一眼屋内,整个房子一目了然,只有一室一厅,卧室应该是楚妈妈在住,客厅中间拉着个帘子,半开着,可以看到后面是一张医院用的那种床,客厅剩下的地方摆着餐桌,没有沙发,墙上挂着楚爸爸的黑白照片,前面供着香炉和几个水果。严理吃了一惊,楚爸爸去世了他竟然都不知道。
楚妈妈端了水放在餐桌上,严理顺势坐下,楚徊自己推动轮椅也来到餐桌边,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楚妈妈很快端出三个菜和三碗饭,菜只是一盘青菜一盘豆腐和一盘红烧鸡翅,鸡翅只有六个。
严理心里一股酸气突然窜上鼻子,眼泪险些被冲了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楚徊过得不好,很不好。严理吃了一口饭压下了眼泪,楚妈妈见两个男孩子都不说话,招呼严理:“小伙子你贵姓呀?”
严理刚说了个“我”字,就被楚徊打断了:“他姓李。”
楚妈妈说:“李先生,有些简慢,不好意思,不要客气。”
严理客气地笑了笑,就着少油无盐的菜吃了饭。他看到了楚妈妈的手,楚妈妈原先是乐团首席小提琴,一双手精心保养,比少女还细腻,如今楚妈妈的双手已经布满细纹,苍老如枯枝。
饭后,楚妈妈收拾碗筷,楚徊压低声音说:“你该走了。”
严理站起来:“我给叔叔上柱香。”
楚徊拉住严理:“我爸爸不想看见你们严家人。”
严理不明就里:“为什么?”
楚徊不耐烦:“回家问你爸去。”
楚徊说完,转着轮椅去开了门。严理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又不敢相信,他拿出手机,说:“留个联系方式。”
楚徊看了一眼厨房,不想过多跟严理纠缠,拿出了手机。
楚妈妈端了水果出来,见楚徊一个人呆坐在门边,问:“那个李先生呢?”
楚徊说:“他回去了。”
总体还是架空嘛,设定是社畜虽然压力大被抢功劳什么的,但是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大体上还能保证,不然真没法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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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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