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穿小鞋

许栀留下来了。

当天晚上,许栀回到酒店准备洗漱上床,正站在酒店浴室的镜子前拧干毛巾,隔着虚掩的推拉门,她听见外头房间里两个室友正压低声音讨论八卦。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林总离开片场的时候,好像在停车场狠狠批了导演一顿。”

“真的假的?确定是导演?”

“真的,我当时刚好坐在摄影棚外面背台词,一抬头就远远看见他冷脸站在车前面,导演就站在他对面低下头,全程不敢吭声。”

说话的女生缓了缓,喝口水继续说:“后来导演回来的时候刚好经过我这边,整张脸一片惨白,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道是被大太阳晒得还是被林总吓得。”

另一个声音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谁敢靠近啊,林总那个气场……我要凑过去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反正看导演的脸色,准没好事。”

许栀拧干毛巾,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颊泛红,轻轻挑开短袖下摆,腰间还残留着白天威亚吊绳的勒痕。

她拉开浴室门,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其中一个室友立刻转头看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眼神中带着几丝兴奋:“许栀,你知道林总到底因为什么发火吗?”

许栀眨了眨眼,动作停顿一瞬。

然后她慢慢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像是一只刚刚在溪水中清洗过脸颊的小鹿,眼神干净又懵懂,语气带着些疲乏磋磨的睡意:“林总怎么了?我不知道啊。”

那声音软软糯糯,像是跟这件事情毫无关联。

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今天片场发生的一切,必定和他们前日在总统套房里的谈话息息相关。

导演擦肩而过时留下的那句威胁还萦绕在许栀耳畔:“许栀,我们走着瞧。”

她无声地咬紧下唇,低头继续擦干发梢,单纯的脸蛋上找不出一丝波澜。

像一朵被晨露濡湿的小白花,看似无害,实则早已在泥土中生根缠绕,把利弊得失都计算得明明白白。

-

虽然成功留在剧组,但导演显然没打算放过许栀。

她的戏份被拆得七零八落,像被人故意用钝刀一刀一刀割散开来。

每天第一场戏被定在早晨八点开始,仙侠剧扮相最是麻烦,许栀只能趁天色还没亮起就起床赶往化妆酒店,然而同一天的第二场戏份却被硬生生拖到了晚上十点。

中间间隔整整十四个小时,导演不允许许栀擅自离开片场,用“随时有可能需要补拍”为借口要求她二十四小时待命。

实际上,几天过去,许栀只是坐在片场角落,期间不断有人来叫她帮忙打扫、试衣、走位,其中就是没有“补拍”这条需求。

连周楠都忍不住在午饭时间找许栀私下嘀咕:“他这是成心折腾你啊,我之前跟他合作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许栀笑了笑,举起矿泉水瓶又喝下一口,抬眼时轻声说:“有可能吧,其实也还好,我不累。”

周楠无奈看她两眼,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才第一部戏就被导演“穿了小鞋”。

可即便他少林俗家弟子出身,满腔热血,也知道导演是剧组里得罪不起的人物,到最后只能轻叹两声,合上饭盒闷头躲进片场。

-

几天后,剧组转场去横店郊外拍摄外景。

正值盛夏,阳光像烈火一样炙人。

许栀的戏份又一次在通告单上被排得十分尴尬:早上一场戏,中间四小时空档,下午两点之后再接着拍。

其他演员有房车的可以藏在房车里吹空调,有助理的可以躲在遮阳伞下避酷暑,唯独她一个人蹲在一堆道具背后,手里攥着一瓶剧组早晨分发的冰水,说是冰水也几乎被太阳烤到温热,身上戏服下的里衣也早就被汗水浸湿了一层又一层。

周围没有树荫,许栀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欲睡,可她却不敢长时间闭上眼睛,生怕无意识睡着之后,又被导演突然点到名字。

直到接近下午三点,场务小哥终于跑过来拍了拍她肩膀:“许栀,准备一下,下一场到你了。”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长时间蹲坐的双腿酸麻到失去知觉,一瘸一拐地走进片场中央,即便如此还是被导演冷嘲热讽两句:“走那么慢,我当是多大腕儿啊,需要全组人都停下等你半个小时吗?!”

正午的阳光像灼热的刀,横劈在横店郊外那片空旷干裂的地面上,一场戏还没正式开拍,散落在地面的铁皮道具已经热得能将人皮肤烫出一串水泡。

许栀站在烈日下,额前的细碎发丝早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额角。

这是一场主角的重头戏,一场激烈打斗后作为反派的女四被主角打伤,跪地哀求女主放过自己。

其中有两个许栀的特写镜头,剧本上特别要求过这一段演员的情绪应当足够饱满,情感起伏激烈,肢体幅度明显。

许栀穿着厚重的戏服,肩膀处被服装师特地撕开,淋上道具血水,制造出受伤的模样完成这段表演。

导演坐在遮阳伞下,盯着面前的监视器脸色阴沉,把不耐烦写在面上。

“第一条——开始!”

许栀挥剑冲向女主,而后被男主从后方一剑刺穿肩胛。

她脱力跪倒在滚烫的地面上,眼神中满是挣扎和屈辱,声音颤抖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连连求饶。

“卡!”导演冷声一喝,连停顿都没有:“许栀,你什么表情?这段戏还需要我教你吗?重来!”

第二条开始,许栀的动作更加卖力,努力调动情绪让眼神在镜头前更显悲切。

但依旧被人生生打断,整套动作还没有做完,就听见导演又皱着眉叫喊:“哭得太假,再来一条!”

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许栀一条比一条拍得更为艰难。

“你是来混镜头的?还是来浪费大家时间的?许栀,你是希望大热天所有人都把时间耗在你身上吗?”

一句话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仿佛所有的错误都源自许栀,是她拙劣的演技拖累剧组在烈日下暴晒,

可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她的问题,一连数条许栀从头到尾情绪饱满,动作精准,是导演偏偏鸡蛋里挑骨头,硬是要一条接着一条反复重拍。

第七条时,她已经汗湿了后背,跪下去时膝盖磕在地上的石子上,刺痛钻进骨缝。

一直到第十条,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喉咙像被火烧过,水份大量流失,眼泪几乎快要挤不出来,许栀只撑着一口气挥剑、转身、再跪倒,膝盖传来扑通一声重响,她抬眼死死盯住镜头。

一秒、两秒、三秒。

导演终于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过。”

像从刀口里刮出来的勉强,临了也不忘再给许栀找些不痛快:“用第一条吧,我看第一条可能还是最好。”

许栀没说话,费力地勾了勾嘴角,忍着强烈的眩晕努力爬起,人还没彻底站直就感觉脚下突然一软,身体陡然失去平衡。

一派众目睽睽之下,许栀重重地摔倒在滚烫的地面上。

再睁开眼,许栀已经不在烈阳之下。

她躺在一块遮阳布临时搭起的小棚里,脖子上盖了一条被冰水打湿的毛巾,腋下放着两瓶刚从冷藏箱里取出来的矿泉水。

嗡嗡的风扇声在耳边响着,像从远处山谷里飘来的风声,断断续续地,带着晕沉感。

两个室友守在许栀身边,一个手里握着一把粉色的小风扇,混着热气的微风吹在她鬓角,另一个捧着水瓶,不时在她额头换个地方。

“你醒来啦!”有人注意到她睁开眼睛。

“导演也太过分了……”靠近她一点的女孩忍不住嘟囔,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刚刚看了回放,那条你演得明明挺好,情绪全都在脸上了……”

“是啊,”另一个也接着说:“明明都演了十条了,哪有最后又说用第一条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两个女孩越说越气,她们平日里也不敢在片场说这些话,可许栀刚刚晕倒前发生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这会儿她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颊因为暴晒而泛起不均匀的红晕,嘴唇干裂起皮,任谁都难免生出几分怜悯。

许栀睁着眼,看着她们在斑驳的光影中模糊的面孔,嘴唇动了动,没有力气说太多话,攒足了劲儿也只有一声虚弱的:“谢谢……”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重又急促。

两个女孩立刻噤声,像两只在野外啄食的麻雀突然察觉到猛禽的气息,猛地直起身子,那种几秒钟前还在轻声吐槽的面目,转瞬消失不见。

导演从几米开外的小道穿过,只朝这边淡淡扫了一眼,没过多停留。

等那道身影彻底远去之后,两个女孩才偷偷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尴尬愁容。

她们害怕刚刚的话被传到导演耳中。

许栀看在眼里,被汗水打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再言语。

刺眼的阳光穿透布帘,投下一片细瘦的光影,热风从许栀周身掠过,反胃和眩晕感再次袭来,她难受得缓缓闭上双眼。

她不是没有听见周围人的同情和不平,周楠是,两位室友是,还有片场一位位目睹全程的同事们都是。

可怜悯无用。

这份怜悯不过是他们人性缝隙中残留的温柔,它不愿意,也没有力量遮挡真正的风雨。

这个世界上,她倚仗的唯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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