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很宽敞明亮的公寓套房。
半圆形落地窗由几块形状不一的花面玻璃拼接而成,每一块反射阳光的角度都不一样,一束阳光照过来透过这窗子,一时间倾洒成四处环绕的彩色光辉。
青年穿着一件简单的套头白色卫衣,脖子上戴了两条简单的项链,坐在一架白色钢琴前,手指翻飞。一阵流畅悦耳的乐音从三角钢琴支起来的部分里逃逸而出,如同一条清澈无比的溪流,连同七色光一起奔向远方。
他弹得非常的认真,边上有个小男孩,坐着听。
“老师。你真没考过级?”小男孩忍不住问。
“废话那么多干嘛。”青年一开口,不耐烦又直白的发言让刚才美好的滤镜碎了一地。
“自己过来把指法看清楚。最后一遍。”青年用威胁的目光扫了小男孩一眼。小男孩吓了一跳,赶紧含着下嘴唇认真看。
修长有力的十指又一次放在琴键上。
“听懂没。那一个音。”
“没……”
“这个。”他手指轻击一个键。
“听懂了!听懂了!”小男孩连忙说。
“听懂了,来,你来弹。”青年作势要起身。
“没没没……没听懂,老师……”
……
“唉。”
十指又又又一次放在琴键上。
……
弹了数不清有多少次以后,言默痛苦地紧闭双眼。
自己教的这个小孩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个蠢货?
“行了。你去休息会吧。吃点水果。”言默说。他把自己的手从琴键上解脱下来,感觉自己手都要弹废了。
小男孩很喜欢他的这个老师,他觉得他老师比其他小朋友的糟老头子老师都有气质。其实他不爱弹琴。他一般对外宣称这老师是自己哥哥。在小朋友群体里很有面子。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哥哥”,就要一直学弹琴。这对小孩来说也是一个烦恼。
他很喜欢他哥,所以一看他哥好像有点不高兴,他就赶紧蹦蹦跳跳地把一个小盒子端过来:“老师——吃。”
言默用牙签取了一小块芒果放嘴里嚼。
“老师,妈妈说,这个月的学费在这里呢。”小男孩看着哥哥吃的心情差不多了,便拿出一个纸信封,递给言默。
言默捏了捏。差不多。
心情变好了不少。阳光都明媚了。
小男孩看见哥哥高兴了,眼睛也亮晶晶的,捧着芒果一颗接一颗地吃。
“拿来,给我。”言默看了他一会儿,伸手。
小男孩乖巧地把水果盒递过去。
言默恶趣味地把嘴巴张大,把这一个小小盒子里面的所有芒果粒全部倒进嘴里。
“去练琴。看什么看。”
小男孩就又含着他的下嘴唇去练琴了。
呕哑嘲哳难为听。
简直赚的是辛苦钱。不过那小孩挺好玩的。
言默回来的路上,经过校长室,只听“砰!!”地一声巨大的响声,一个瓶子飞出来,玻璃碎了一地。言默抬起头,心里有一根弦猛地拉紧了。
他从另一个楼梯走了上去。
校长室。
一个一身酒气的男人在里面撒泼。言默就在门口扫了一眼,确信不是自己心里担心的那位之后,微微放下心来。刚要走,只听里面那个撒泼的男人大喊起来。
“我怎么不能见他?!我怎么不能见?!我是他老子!他是……他他妈是我他妈的生的生出来的!要不是我……能有他柳泛?!”
柳泛这个名字,鬼使神差地让他停留了一会儿。
“不是不是这样的。家长有……的权利……”校长在极力劝说这。
“那就把他叫出来。叫出来我跟他说。他奶奶的。读了几个字书,了不起了,连老子也不认,六亲不认了!”
还有点儿意思哈。他干脆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数钱。柳泛。就昨天那个笨鸟。笨鸟的爹,笨鸟之父。
“校长,不是我不讲道理不留情面。我们家条件就这样,房子,都已经被人拿去了,过两天那些人还要来抓我!”鼻涕眼泪的声音吸溜在声音里,有些恶心。
校长老头无可奈何:“这样吧,家长,你冷静冷静,一般是在上课时间,要是实在要见面,我联系一下老师。”
然后校长走了出来,脸上的皮皱成一块堆在额头,从西装里摸出手机,转头就看到了言默:“什么事。小言?”
言默一点儿也没有偷听被抓包的尴尬。他没什么所谓地靠在栏杆上:“没事啊。我吹风。”说完还准备继续偷听下去。
校长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管他,一只手拨号,一只手抓在栏杆上,还抓了一手掉落的漆皮,无可奈何地在身上拍了拍。
“沈老师??在上课啊。你这节课班上有了个同学,柳泛,是吧?”
“知道你在上课!把那个同学带过来。他家长在这里要找他。父亲父亲。赶紧带过来!”
“让其他学生等着,也没人急着要听你这几分钟课!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他耗!”
校长烦躁地把电话挂断,揣回兜里。瞥了言默一眼,往里走。
“柳泛同学一会儿就来,你这里等一会。喝喝茶。我还有事,先走了。”校长找了个机会赶紧开溜。
不一会儿,沈老师也匆匆赶来,看见言默站在门口下了一大跳。但他马上想起来了,校长说的是柳泛的家长。
言默盯着沈老师看了一会儿,两人相见,神情都明显很不自然。
沈老师没有理会他,走进去,里面的男人一看见一个寒酸的人走进来,立刻站起来:“柳泛呢??你谁?”
沈老师和他简单说了几句官话,惹得男人更加暴跳如雷。
校长竟然抛下了他,让一个老师来敷衍!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不用说一个老师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惹到不该惹得人,命悬一线。谁害怕谁!
柳志鹏不再哭天抢地,换了一个策略。
“别在这里和我扯这些没用的东西。拿钱来!我来就是来拿钱的。说别的都没用!”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他躲在大学里面享福,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老师说话声音比较小,外面听不见。
看来这个柳泛的家里也是父慈子孝的。
“他柳泛就是个不孝子!老娘跑了,他也想跑!没良心的东西!”
言默盯着远处的芭蕉叶一瞬间陷入了一阵恍惚。“老娘跑了。”四个字撞在他的头上,把记忆撞得七零八碎。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
在某一天晚上,什么行李也没拿,也没像电影电视剧里的那种深情妈妈给他来一个最后的拥抱,或者什么最后的亲吻之类的,当着他的面,从家里的螺旋楼梯跑下去。
小小的言默穿着睡衣就站在楼梯上,瀑布一样的大吊灯把他的眼睛晃得快瞎了。
他还直勾勾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把一辆敞篷车往他家门口一停,母亲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非常潇洒地,开走了。
再后来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说他妈是私奔去了。还安慰他说,之所以私奔没带上他,是因为言家有钱,他在这里日子过得更好……
父亲把抄起一瓶红酒,把家里客厅的一大墙瓷器展品砸了个粉碎。
一把菜刀劈开了他钢琴的琴键,卡在上面,玻璃片,碎瓷片,全部躺在地上,和那个闪闪发光的瀑布吊灯一个样。少年的泪水糊在眼睛上,把全世界都变得刺眼。
“怎么不跟你妈一起跑了?”父亲问他,然后“砰”地把仓库门关上。
他就在地下酒窖的那个非常狭小又一片漆黑的工具间里被关了一整天。
他回忆着,手指忍不住在栏杆上抓得发白。再一用力,又一大块漆皮。漆皮碎在手心,一下子把他拉了回来。
“你让他来见我。我不跟你扯,放个屁都要拐几个弯的四眼王八!今天拿不到钱我不可能走。告诉那个小王八蛋别想着甩开老爹,要么我就找他妹去,到那个时候……”
言默还想再听,柳志鹏的声音却小了下去,含含糊糊起来。
两人在房间里聊了很久,柳志鹏时而发出几声咒骂的语气词,此外再没有大声说什么。
几分钟之后,沈老师走出来了,言默给他让开一条路。沈老师假装没看到他。
柳志鹏也出来了,言默看见了他的脸,中等身材,一身恶心的酒气,紫红色的嘴唇,蜡黄的脸色。
“同学吧?柳泛的同学?告诉那个瘪犊子,再想躲他老子,有他好果子吃……”柳志鹏要拨开言默往前走。
“要多少钱?便宜货。”言默打断了他,单手把他推得踉跄一步。
柳志鹏抬起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
“这个月怎么说也要两千块!”
言默把纸信封里的钱拿了一大半拍在他胸口,嫌恶地说:“去买你的命吧。赶紧滚。”
柳志鹏有些惊讶,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都比他儿子孝顺,两千块说掏就掏,还是现金,比刚才那四眼老师给钱都爽快。
他抓过胸口的钞票,又揣进兜里。虽然刚才已经有人给过他钱了,但是,谁嫌钱多?有了钱先把这个月的两千换了,剩下的还能喝点酒。
“哼……”他勾起嘴角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
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脖子上两条项链看上去价格不菲,身材比他高,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又微微泛起的青筋,眉眼之间,有很强的攻击性,现在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
柳志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他谁啊?”
“关你屁事。”
柳志鹏轻蔑地一笑:“哼……那小子还挺有本事。”
言默听不懂,也不想听:“滚。想少一条腿回去也行。”
柳志鹏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两圈,盯着他看,觉得这小子不像随便放狠话,拿着钱走了。
一直到下课沈老师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人群中有好事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沈老师的去向,还有他可能遇上的麻烦,时不时传出几声恶劣地哄笑。
柳泛飞奔到便利店里,打开门,跳进收银台里,拿着一个扫码枪,不一会儿行云流水地一个一个“滴滴滴滴滴滴”。
长长的队伍挤在这个小店里。
突然他看见了一只很熟悉的手,按着两包薯片,把薯片的包装压进去一块,边上还有两听沾满水雾的可乐。
他叹了一口气。
那人果然又没掏钱。手指一勾,拿着薯片和可乐就跟着上一个付过钱的人一起走了。
柳泛一拳打在收银台上,把下一个要付钱的同学吓一跳。言默倒是连回头都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非常自然。
要偷东西就不能趁着人多自己偷偷摸摸去偷?!!
非得要拿了,然后排个队,排到他面前来,让他和监控都看清楚了拿的是什么,值多少钱,之后又扬长而去!!!
那不是要他垫钱是什么?!!!
死地头蛇。
柳泛真是服了。
再往后一看,队伍还挺长的,每个人脸上表情都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他只好把那个数字在脑子里记下,然后又愤恨无比地拿起扫码枪。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手里捏着下一个人递过来的薯片,就像捏着言默一样。
一枪给你干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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