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开始用我妈的口吻跟我说话,训我,骂我!”刘振华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她指着桌上的红烧肉,骂保姆‘你想咸死我们是不是’,又指着我儿子,骂他‘就知道玩手机,毕设做完了吗’!这些话,都是我妈生前最常说的!周雅她平时性子那么软,从来不会这么说话的!”
“最恐怖的是,”他压低了声音,身体不自觉地向顾乡凑近了一些,仿佛这样能获取一些安全感,“她骂完别人,就开始骂我!说的还都是只有我跟我妈才知道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秘密!”
“比如?”顾乡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她的眼神,却变得专注起来。
“比如……比如我偷偷藏私房钱的事!”刘振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我结婚前,我妈怕周雅家境不好,以后会管着我,就偷偷给了我一张不记名的卡,让我留着应急。这事儿,天知地知,就我和我妈知道!我连周雅都没告诉过一个字!可前几天,她……那个‘东西’,就那么当着全家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说‘刘振华你个小瘪犊子,出息了啊!老娘当年给你的那五十万,你是不是又拿去给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花了’!一字不差!连金额都对得上!就是我妈当年骂我的原话!”
顾乡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 DID),也就是在民间被通俗地称为“多重人格”的心理疾病。通常,患者在经历无法承受的、长期的精神创伤或巨大压力时,主导人格为了逃避痛苦,会分裂出一个或多个“副人格”来代替自己承受和反抗。而这个副人格的形象、性格、甚至记忆,往往会呈现出患者在潜意识中最渴望成为、或最恐惧成为的那个人的样子。周雅的副人格,是她那个强势、刻薄、对她百般挑剔的婆婆。这太典型了,典型得就像教科书里的案例。
“还有呢?”她继续引导着,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耐心地询问着病人的每一个症状。
“还有她的行为举止!完全就是我妈的翻版!”刘振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我妈生前因为年轻时下地干活,伤了膝盖,所以有关节炎,走路有点跛。周雅‘犯病’的时候,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我妈是北方人,口味重,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周雅是南方人,平时为了保持身材,饮食清淡得很,碰都不碰那些。可那天她就指着保姆的鼻子骂,非要吃炸耦合!甚至……甚至她连我妈睡觉打呼噜的习惯都学得惟妙惟肖!”
说到这里,刘振华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画面,身体猛地一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顾大师,我不是没想过她是装的。可有些事,根本装不出来!我……我甚至偷偷在她‘犯病’的时候,问了她一些只有我妈才知道的、关于我小时候的糗事,她……她全都答上来了!”
“顾大师,我真的没办法了!”他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哀嚎着,“我找过很多所谓的高人,有道士,有和尚,都没用!他们要么是骗钱的,要么就是念几句经,烧几张符,一点效果都没有!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您的帖子,虽然您一直在‘辟谣’,说这些都是假的,但……但我有一种直觉,您才是真正懂行的人!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钱不是问题!多少钱都行!”
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烫金的支票簿,和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那架势,仿佛只要顾乡轻轻地点一下头,他就能立刻签下一个足以让普通人奋斗一生的数字。
顾乡的目光,在那本薄薄的支票簿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又缓缓地移回到刘振华那张写满了恐惧与哀求的脸上。她的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看,这就是人性。当他们春风得意、掌控一切的时候,他们信奉科学,信奉数据,信奉投资回报率,嘲笑一切无法被量化的鬼神之说。可一旦他们遇到了现代科学无法解释、金钱和权力也无能为力的困境时,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甚至更加虔诚地,跪倒在自己曾经鄙夷的“鬼神”面前,祈求最原始、最直接的庇护。
而她,顾乡,要做的,就是精准地、优雅地,利用这份源于未知的恐惧。
“刘总,”顾乡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与这个科学与理性空间格格不入的神秘感,“你太太这个情况,从‘玄学’的角度来看,确实……颇为棘手。”
听到“棘手”二字,刘振华的脸,瞬间又白了一个色号。
顾乡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那套早已演练过千百次的“剧本”,开始不疾不徐地上演。
“这不是普通的中邪,也不是简单的怨灵附体。”她慢悠悠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精准地、有节奏地,砸在刘振华那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寻常的游魂野鬼,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更没有这么清晰的执念,能影响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甚至调用其生前记忆到这种地步。你太太身上这个,恐怕是……怨念极深的‘地缚灵’。”
“地……地缚灵?”刘振华显然被这个充满了日式恐怖片风格的新鲜词汇给镇住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都在打颤。
“对。”顾乡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也随之变得幽深,仿佛能看透生与死的界限,“通常是指,生前有极大冤屈或执念未了的人,死后其灵魂的一部分能量,会因为强烈的意念而被束缚在生前居住时间最长、或执念最深的地方,无法进入轮回。它们会日复一日地重复生前的行为,并对闯入其‘领地’的、精神能量较弱的人,产生影响,甚至……鸠占巢穴。”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刘振华,一字一句地问道:“令堂……生前,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未了的心愿?”
刘振华被她问得浑身一僵,张了张嘴,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他周身的灰色“惊恐”雾气中,那几缕代表着“心虚”的黑色尘埃,开始变得明显、活跃起来。
顾乡知道,鱼儿,已经死死地咬住了钩。她不急着收线,而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排挂着八卦镜和唐卡的墙边,背对着刘振华,只留给他一个穿着宽松棉麻长裙的、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又莫名高深莫测的背影。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能用寻常的驱鬼之法。强行驱赶,只会激发其更深的怨念,甚至可能对你太太的身体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她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带着一丝空灵的回响,“唯一的办法,是开坛做法,请神问卜,追根溯源,找到令堂的执念所在,化解其怨气,并超度其安心进入轮回。整个过程,极为复杂,耗时耗力,而且……对我本人的消耗也极大,风险极高。”
她再次停顿,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关乎自身安危的重大决定。几秒钟的沉默,对刘振华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顾乡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仿佛下定决心要自我牺牲的表情:“也罢。看在你一片救妻心切的份上,这个案子,我接了。但是,我的规矩,想必你来之前,也应该从网上打听过。”
刘振华哪敢说没有,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顾大师您放心!规矩我都懂!”
顾乡缓缓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五根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个数。”
刘振华看着那五根在冷光灯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道:“五……五万?”
顾乡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刘振华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他咬了咬牙,将价格提升了十倍:“五十万?”
顾乡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洞察一切的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却给了刘振-华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压力。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你觉得你的妻子,你的家庭,你那些岌岌可危的、一旦曝光就会身败名裂的秘密,就只值这个可笑的价钱吗?
刘振华的冷汗,瞬间就从后颈冒了出来。他是个商人,最懂得权衡利弊,最会评估价值。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年轻得过分,但她身上那份从容不迫、洞察人心的强大气场,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仙风道骨的“大师”,都强了百倍、千倍。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只有她,也只有她,能救自己于水火。
他一咬牙,一跺脚,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投资决定。
“五百万!”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变形,“只要您能治好我太太,五百万!我现在就付定金!”
顾乡的脸上,终于,在漫长的铺垫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很好,研究经费,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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