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如巨石落地的轰响。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微光被彻底掐灭，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上来，带着陈年纸张发霉的腐朽气味和某种金属般的冰冷。绿茉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巨大砚台的尘埃，瞬间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了。
“启动基础照明。”欧碧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她所化的冰晶散发出一圈清冷、稳定的幽蓝光晕，勉强驱散了身周几步远的黑暗，勾勒出脚下依旧在不断细微移动的试卷阶梯，以及两侧高耸至无边黑暗的、由无数厚重书籍堆砌而成的墙壁。书脊上的文字模糊不清，仿佛被无数焦虑的手指摩挲殆尽。
紧接着，是声音。
那并非震耳欲聋的喧嚣，而是更为可怕的渗透。先前在塔外听到的低语，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从书架的缝隙里钻出，从脚下的试卷里渗出，甚至直接从黑暗的虚空中凝结、滴落。
“这一步又错了……粗心，太粗心了……”
“时间不多了，快啊，再快啊……”
“隔壁班的平均分比我们高三点七……”
“你这样下去，未来怎么办？”
“失望……所有人都会对你失望……”
这些声音重叠交织，没有明确的来源，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精准地刺向绿茉意识中最脆弱的地方。它们不像怒吼，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每一个字落下，都让周围的空气又寒冷几分。
“吵死了！”紫蓝烦躁地在她身边游动，湛蓝的光芒不安地闪烁，试图用自身的水流声盖过那些低语，却如同溪流试图对抗海洋，瞬间被吞没。“这些见鬼的声音从哪里来的？能不能把它们都冲走？”
“能量体，非实体。”欧碧冷静地分析，冰晶光芒扫过周围的黑暗，“是高度凝聚的否定性思维碎片，与塔体结构共生。物理驱散效率低于百分之三。”
“共生？那就是说，只要这破塔还在，这些玩意儿就会没完没了？”芳华站在绿茉肩头，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它用翅膀尖厌恶地扇动着，仿佛能驱散那些无形的音波，“真是……精神污染！小主人，别理会这些噪音！”
绿茉怎么可能不理会？那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自己的脑海里提取出来的，是她深夜失眠时辗转反侧的忧虑，是她面对试卷时瞬间闪过的恐慌。它们被放大，被重复，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监考幽灵，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那些低语填满了，沉甸甸地往下坠。脚下的阶梯似乎也变得格外湿滑，带着某种粘稠的阻力。
“我……我不行……”她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几乎被四周的声浪淹没。退缩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绿茉。”秋枫敦厚温暖的光芒靠近，如同一个无声的拥抱，稍稍抵御了那彻骨的寒意，“这些都是过去的回声，它们不是你。深呼吸。”
就在这时，前方阶梯的一个拐角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长袍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发出与周围低语同步声音的嘴。它手中捧着一本不断自动翻页、洒落着红色叉号标记的账簿——一个更为凝实的“监考幽灵”。
它挡住了去路。
“分析目标：思维障碍实体。”欧碧的冰晶光芒锁定那个幽灵，“其核心能量节点在账簿。”
“打碎它！”紫蓝毫不犹豫，化作一道湛蓝的激流，猛地冲向那个幽灵。
然而，水流径直穿过了幽灵虚幻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反倒是那幽灵的“账簿”翻动得更快了，更多的红叉号飘洒出来，周围的低语声骤然加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绿茉的意识。
“错误！攻击无效！方法错误！”幽灵的“嘴”里发出尖锐的变调声音。
紫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可恶！这东西是虚的！”
“笨蛋！”芳华气得在绿茉肩头跳脚，“都说了是能量体！能量体！用蛮力只会激发它的防御机制！它的弱点在‘规则’本身！看清楚它账簿上数字变化的规律！”
绿茉被那加强的低语冲击得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秋枫的光芒紧紧包裹着她，提供着唯一的支撑。嫣红飞到她身前，金红色的火焰骤然升腾，温暖的光芒如同壁垒，暂时逼退了汹涌的声浪，也照亮了那个幽灵和它手中不断翻动的账簿。
“绿茉，不要听它们说什么。”嫣红的声音沉稳如山，穿透了嘈杂，“看。找到它的规律。芳华，指引她！”
绿茉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越过嫣红温暖的火焰，聚焦在那本令人眼花缭乱的账簿上。数字和符号疯狂跳动，但在那看似混乱的表象下，似乎……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间歇性的重复模式。
“左……左边那一列数字，”绿茉的声音带着颤抖，但努力集中精神，“每次跳到质数的时候，它翻页的速度会……会慢零点五秒左右？”
“观察力尚可！”芳华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赞许，“就是那里！那不是它的弱点，是它逻辑循环的‘气口’！在那瞬间，它的实体化程度最低，路径会显现！”
就在下一个质数出现的瞬间，监考幽灵的身形果然出现了一刹那的透明和模糊，它身后原本被堵死的墙壁上，一道由微弱荧光公式勾勒出的狭窄小门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过去！”芳华尖声叫道。
不需要更多催促，求生的本能和刚刚萌芽的勇气驱使着绿茉。她猛地向前冲去，几乎是贴着那监考幽灵虚幻的身体，侧身挤进了那道即将消失的荧光小门。
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将令人窒息的低语暂时隔绝。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那种精神上的重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出来。
眼前，依旧是秩序之塔的内部，阶梯蜿蜒向上，看不到尽头。监考幽灵的低语依旧在远处嗡鸣，如同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
但，她闯过了第一道关卡。不是靠力量，而是靠观察，靠思考。
紫蓝蔫蔫地游回她身边，光芒恢复了些许。欧碧的冰晶无声旋转，记录着数据。秋枫的光芒依旧温暖。芳华则继续锐利地扫视前方，寻找着下一个“规律”。
嫣红的火焰在她前方静静燃烧，驱散着小范围内的黑暗。
“我们继续。”绿茉直起身，声音虽然还有些微颤，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定。
塔，还很高。
路，还很长。
但第一步，已经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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