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半是无措半是惊吓。
四喜一路头也不回地跑回洗手间，习惯性捧起清水要洗脸清醒。
水险些淋到脸上，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今天化了妆，她怔怔停下动作。
——如梦一般。
水流顺着指缝，枯竭瀑布似的苟延残喘着，最终，随她拧死龙头的动作而终于停下声响。
“……呼。”
四喜两手撑在洗脸台上，吐出了绵延悠长的一口气。
再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却似乎又变回十几岁时稚气的模样。
不着粉黛，满目天真。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因羞怯而涨得通红——她几乎能想象到这表情过后立马要接上的“台词”了——
【谢宣。】
果然。
【谢宣，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一直都……】
【我会很努力地读书，很用功，不让你丢脸，我考不上北大，但是可以去北大隔壁的学校、隔壁的隔壁学校，和你在一个城市我就很开心了……我、我脸是不是很红？】
【快要熟了。】那少年说。
十六岁的秦四喜顿时惊愕抬头。
不知是应该更讶异于他的直白，还是意外他竟顺着她不着调的话接了下去。回过神来，她急着想要解释。
谢宣却忽然伸手，先一步揽住她的脖颈，就此借力紧抱住她。
【不要动。】他说。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递来滚烫的温度。
而她僵硬着身体，连回抱也忘记。
只任由他那样用力地、如同抱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般抱紧她。
她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最后只能怯生生地、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可是四喜啊，】谢宣说，【读书好又有什么用？聪明又有什么用。】
他说我从来不需要你变得和我一样。我只是觉得，你拥有我永远都拥有不了的东西——
【四喜，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什么东西？】
而她下意识追问：【你想要，那我给你就好了啊。】
本就细弱的声音，因埋在他怀中而愈发瓮声瓮气。
她想继续说话，又呼吸不畅，不得不努力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只一抬头便几乎触到他的呼吸，不觉涨红了脸。
【你想要什么？】
然而她依旧轻声，却又坚定地，再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一遍：【我给你就好了啊。】
谢宣笑了。
四喜不懂他为什么笑，又犹豫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嗫嚅着想要补救。
他的脸却低下来，在那一刻，蜻蜓点水般，轻吻了她颤抖的眼睫。
【……！】
四喜猛地瞪大眼睛。
不知所措地抬头，又被他更用力地抱紧。
那样浓烈炙热的感情——反倒不像他。
【不要。】
可眼前的少年分明还笑着，轻轻揉了揉她那滑稽的西瓜皮短发。
许久，才低声说：【你要好好地保管它。这样我才永远都会记住你——四喜，这样，我才永远在人群里，一眼都能看到你。】
【永远永远，一眼就能……找到你。】
……
天才的大脑具体构造如何，四喜直到今天仍想不清楚。
但她相信谢宣的大脑、内容一定足够复杂，所以才会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以至于她想了许多年，仍然不知道那所谓“你有我没有”的东西是什么，最后，也只能归结于少年时风花雪月的谎言——而这谎言亦是她青春中唯一称得上“辉煌”的时刻。
毕竟，城南永远有数不清的“二代”云集，但称得上不世出天才的，前后几十年、真正只有谢宣一个。几乎所有他的科任老师都寄希望于他能够创下城南高考的奇迹，偏偏也是这个天才，后来却因为她、选择直接跳到文科班，让一众理科老师满头问号，继而痛心疾首。
从他提出申请开始，班主任到年级主任，副校长、校长，前后七八个老师围着他做了半个多月工作。最后也没能说动他。
四喜受宠若惊，但又难免忐忑，后来也试过劝他说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么重大的选择。
谢宣却只笑笑，说只要和你一起，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
当然。
他的所谓“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指的是清华和北大其实差不多。
文科班原本的第一名，从他转来后的第一次月考便含泪让贤，谢宣以六十七分的差距摘得榜首，其中数学英语皆是满分。
四喜则不多不少，刚好挂在百名榜的尾巴上。
那段时间，几乎每过个把月，她抽屉里便要多一本熟悉字迹的笔记。
而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上，都多多少少有某人的批改，简直比真正的老师还要尽责。
姜婉约每次心痒，借她的现成笔记来抄，都要感慨这字写得像画里的题字一样，忍不住托着下巴感慨：“谢宣真的好像古时候那种‘寒门贵子’——”
她说：“就缺一个被发现的机会呀。不然，他也不会在咱们学校被埋没了……做咱们学校的第一名有啥呀？应该送他去参加那种大比赛、大竞赛才对。或者干脆让他跳级去读大学好了。”
“初三的时候，确实有帝都的少年班专门来招他的。”四喜说。
“那他为什么不去？”
婉约反问：“总该不会是没钱吧？”
“……”
是了。
那时，“寒门贵子”谢宣身上唯一能数出来的缺点，大概也只剩下“穷”这一条原罪。
他并不爱提家里的事，四喜也是听初中老师某次拿他举例当榜样，才知道他父母早逝，在奶奶家养了几年，奶奶去世后便被姑父姑母收养。
后来姑父出轨，提出离婚，姑母便独身一人带着他生活，一直没有再婚。
可一个没有学历、当了多年主妇的女人又有多少机会？只能是做些后厨洗菜洗碗的杂工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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