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反倒只有早与他彻底决裂的养母打来电话,表示还愿意收留他们一家。
从前风光无限的“万太”,于是兜兜转转,又和昔日的同学住进了同一间小区,做了对门邻居。
再后来,变成街口理发店风情婀娜的店主,以及无数看客们遐想连篇的对象。
连日常往来两省跑运输的秦父偶尔回家,也会不时讲起男人间议论的浑话。
总要秦母冷着一张脸斥责适可而止,又提醒他女儿还在坐在旁边,饭桌上才能稍微安静下来。
四喜彼年十五岁。
世纪之初头十年,网络还不算发达,少女亦未经人事,对那调侃话里的冒犯意味似懂非懂。
直到某日正好放学回家、经过理发店门前。
四喜亲眼目睹了陈阿姨从一辆豪车上施施然下来,忽又回头——因豪车的主人从副驾驶座车窗里伸出手,紧攥住她手腕。
女人的脸上只一瞬惊愕,很快堆满了笑,随即同样矮身钻进车窗。
车里流出嬉笑怒骂的娇嗔声。
折腾半天,男人终于心满意足,驱车离开。
陈潇潇目送他远去,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去,一抬头,却见四喜就站在不远处的街口。
少女脸上是疑惑又茫然的神情。
“……”
两人隔着人流四目相对,女人几乎有些仓皇地抚了抚发顶,又摸摸领口,这才快步向四喜走了过来。
“我们四喜放学啦?”
她亲昵地一手揽过女孩肩膀,“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你妈妈买菜回来没有,阿姨给你买零食吃啊——”
话音未落,刺耳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
陈潇潇从包里给四喜找了五块零钱,又摸出自己的翻盖机,一看联系人备注,神情立刻变得有些紧张。
“喂,方老师啊,对对,我是万执妈妈……”
“啊?没有啊,他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什么情况?!什么叫找不到人?”
“不是,你们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几天了你们才联系我?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能有这种侥幸心理——!”
电话里,老师声音越来越不耐,陈潇潇紧攥着手机,不安地来回走动。
仍在状况外的四喜站在她身旁,如一个误入闹剧的路人。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四下游移着目光,很快,四喜注意到前方路口突然以某处为中心拥堵起来。
似乎是交通纠纷。
只不过她看半天也没看出来“玄机”,最后还是旁边的大妈消息灵通,不多时便打听到了经过。
“有个小孩,”大妈坐在店门外嗑着瓜子,和同伴说得煞有介事,“别人红绿灯那等车,他不知道哪里捡的水管棍子,一下把人玻璃敲碎了——人那可是豪车,能放他走?一下子前边后边全都堵在那,估计得等警察来协调了。”
“谁家孩子那么不懂事?”
“多大年纪啊,家里父母干什么吃的,小孩教成这样——”
“喊人报警了吗?”
“父母有的头疼咯,那车可不便宜,据说上百万呢。”
四喜听得认真,匆忙挂断电话的陈潇潇似也被这夸张的言辞吸引,表情微变。忽然扭头、快步朝着路口找去,留下四喜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想了想,却还是好奇地跟过去,目睹了陈潇潇高喊着“借过”艰难穿过人群的全过程。
而引发交通拥堵的人群中心,正停着不久前载着陈潇潇到理发店门前的那辆豪车。
到这时,四喜终于瞧见了那车主的全貌:一个瞧着四十出头,样子还不算老,身材却已臃肿显型、大腹便便的西装男。
他两手叉腰,极不耐地低头瞪着车旁地上、被“收拾”得极狼狈的男孩——
这孩子显然就是今日引发一切事故的“责任人”。
陈潇潇凑过去,只消一眼环顾四周,便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惨白着脸过去检查男孩的情况。
却见他的脸被扇得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皮,混着血迹、看起来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个口子,直把她吓得不行,只能抖簌着嘴唇从包里找出纸巾,不住擦拭着男孩的脸。
“你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好了,没事了,妈妈带你去医院……”
一旁的西装男居高临下,冷眼瞧着这母慈子孝的场面。
半晌,却蓦地冷笑一声。
“不愧是万泉生的种,算你有种。”
他说:“也就一辆车而已,真当我有什么心疼的?”
“别说一辆,五辆十辆又怎样?砸就砸了——小少爷,我说你该多心疼心疼你妈才对吧。”
陈潇潇脸色惨白,满脸不安,不住用口型示意男人收声。
男人却完全视而不见,一字一顿,嘴角带着刻薄讽刺的笑。
“小少爷,万小少爷……万执!你给你妈添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
他猛地拉高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妈得陪我睡多少觉才能值一百七十万?”
“……?”
“……!”
如清水投入油锅。
这一句话显而易见地点燃了所有路人的好奇心和窥私欲,许多早已喧嚣尘上的流言,此刻似都无需自证而成为现实。
四喜就在现场,见证了陈潇潇由茫然到愕然的表情转变,意识到那男人此刻在以什么作为要挟,她似乎瞬间失去支撑身体的重心,几近瘫软下去。
美艳的皮囊再没了神气。
“你胡说什么……”
她只是说:“闭嘴,你胡说什么?”
何其无力又苍白的——连解释都称不上的“狡辩”。
话落,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却倏地抬起头来。
尽管神情狼狈满脸是血,但仍然不难分辨,他遗传了母亲惊人的美貌。
然而,那份过分早熟的阴恻沉郁的气质,又削减了他脸上的阴柔感,而带上几丝凛冽的锋芒。
其间的反差,远非一句简单的“少年老成”可以形容。
见到他的第一眼,四喜已直觉地感到危险。
果不其然。
下一秒,万执突然推开保护在他身前的陈潇潇,随即落利探手——
抓住滑落在地的细水管杆,便猛地朝男人投掷而去!
男人没料到他还有还手的力气,一时面露惊恐、躲避不及,只能稍一侧脸缓冲。
水管几乎紧贴着他额头划过、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血珠滴落,他随手一擦,半张脸瞬间被血染红。
“万执!”
男人捂住额头,惊怒地喊起来。
“痛吗?”
而万执轻声说:“你以前,只不过是我爸手里的一条狗,我记得你被打的时候也是笑的。”
“狗杂种!你说什么!”
“需要我重复……”万执说,“所以你真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陈潇潇吓得去捂万执的嘴,但仍然捂不住他眼中清明的恨意。
周遭的围观群众看在眼里,亦忍不住为这小孩奇怪的言行举止而窃窃私语起来。
兵荒马乱中,有人报警,有人看戏,有人匆匆离开“事故现场”,却始终没有人试图上前阻止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小少爷?你以为谁给你出的钱上那么贵的学校?”
“过街老鼠也敢在这叫!”
“老子受够你们一家的窝囊气了,我告诉你,现在我想要你们活就活,要你们死就得死——!”
水管被用力紧攥在男人手中。
尖锐一端对准男孩的脸、再度用力挥起那一瞬间,仿佛天与地都安静。
它们都平静地注视着悲剧——它总如此寻常地发生在人间的每一处地方。
......
然而,那死一般的寂静过后。
所有人最先听见的,却是女人惊愕又无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四……!”
“——四喜?!”
*
万执整个人都被裹在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里。
视线蒙蔽,听觉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面前热源紧贴着他耳侧的、快要跳出胸腔的急促心跳声。
“……臭丫头,你谁啊?!”
“有病是不是!滚一边去!”
四喜的胸腔如噪鸣的风箱,整个人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时隔多年,她已想不起那一刻自己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因为纯粹的正义感又或无来由的怜惜,只记得那一瞬间,陈阿姨的尖叫声和男人扑将上来的身影几乎重合一处,被她回护在怀中的万执挣扎着想要抬头,又被她用力按了下去。
伤口处的血流伴着呼吸往外涌动。
本已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顷刻间被浸湿成灰红斑驳的模样,她的血和他的血在这块画布上交融,可她仍然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小孩。
“乖啦……”
这是四喜此生同万执说的第一句话。
万执挣扎着从校服外套下探出头来,想要看清楚这个打乱自己计划的人是谁。
一瞬间,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声音几乎将他淹没,最微弱的,也是最近的,却仍然只有她的声音。
“唔好让你阿妈担心啦(不要让你妈妈担心啦),”她说,如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在她眼里,他的确是个小孩,“你系乖仔哩的嘛(你是乖孩子呀)。”
他却怔住,抬头看她。
一道血痕从她额头蜿蜒向下,如泪痕一般,又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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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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