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到“啪嗒”一声响,不久,外面传来脚步走远的动静,我才能够确定杨润是真下楼去了,就回过身来,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言挽看到我没走,一把扯掉了正在戴着的氧面罩。
这个举动吓得我半死,慌忙俯身捡起被他甩到一旁的东西,准备复位时,言挽突然指着我开始出口大骂。
虽然他此刻身体很不舒服,说话没什么力气,但骂起人来依旧是非常难听,口若悬河,词汇量之丰富惊人,让我怀疑他能从公元前骂到新世纪不带重复的。而且骂归骂,到底他是上过大学的,有一定涵养基础,所以即便骂人也是斯斯文文不吐脏字儿,叫你哪怕想反驳,却连任何余地都没有。
就这样我静静地听言挽骂了我足有十分钟,不难想他应该憋了很久,骂得我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心情说不出的舒爽,先前他为了我拼命吊着的一口恶气此刻也终于泻了。
言挽口干舌燥地躺回原位,面色苍白,浑然如纸,整个人虚脱到像是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
眼看他顷刻间安静下来,我抓起氧面罩重新扣回他脸上。
“消气了吗,宝贝儿。”
“……”
高浓度的氧气再次袭来,言挽霎那间仿佛被注射了安定剂,从躁动到恢复平静不过短短十几秒钟。
他靠在高高堆叠的枕头上,脖子僵直被迫仰看,眼神涣散,目光随之无力地疏颓下去。
我轻轻拿起他的手,与自己的手掌交叠,十根手指根根相扣,然后两只手并拢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曾经有心理医生告诉我,言挽患有的双相情感障碍是治不好的。得了这种病的人,躁狂,偏激,抑郁都是家常便饭,轻则焦虑失眠,重则导致躯体化。
躯体化引发出的一系列无器质性病变,例如头晕乏力、胃痛腹痛、心悸心慌、精神涣散……这些都是寻常医学手段所难以规避的。
也就是说,大多数情况下,我根本无法阻止言挽自毁式的自伤行为。
哪怕有些时候,他明明就近在我眼前。
上一秒还笑靥吟吟,下一秒随时可能因为某句话某个神色或者某个细节而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从而暴起,整个过程往往电闪猝然,叫人无从防备。
就好比现在,虽然我紧挨着他,但此时此刻他心里究竟想的什么,我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像揣着一颗定时炸弹,没有任何一刻是可以安宁的,你永远不清楚他会在哪个瞬间突然爆发。
过了有好几分钟,言挽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意识回流。
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他说的是:“我饿了。”
声音隔着氧面发出,被削弱的只剩下沉闷的音节,幸好只有短短几个字,勉强能分辨个大概。
“有吃的吗?”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先是霍地一怔,有点难以置信的同时立马点头:“有,我去给你拿。宝贝儿等着我。”
我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依依不舍放开。
这几天我叫家里的阿姨每天都煲一锅粥时刻温着,目的就是等什么时候言挽想了随时可以喝上。我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往楼上走时,杨润看到,他一脸说不出的惊愕:“这么快你们就又好了?”
“你这种单身狗当然不明白我和老婆之间的羁绊啦。”我神气地睨了他一眼。
杨润的表情像吃了屎似的难看。他闭嘴了。
我乐呵呵哼着小调儿回到房间,看到言挽已由原来的躺在床上变为了靠着床头坐,覆盖在脸上的氧气面罩不翼而飞。
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被束缚的滋味了。
创伤手术后,体力恢复是极其缓慢的,尤其像他这种状态还很不乐观,稍有不慎就容易牵扯到哪里。这让我不免提心吊胆地担忧起来,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端着碗走过去。
“宝贝儿我来了。”
“做了什么吃的?”言挽盯着我手里的碗。
“瘦肉粥。”我把碗搁在床边的矮柜上,面不改色把他往枕头上按。
体位降低了些,言挽又恢复了半躺的姿势,他眨了眨眼,仰头看着我。
我装作没瞧见他的眼神,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张嘴宝贝儿。”
“这是谁煮的?”他问。
“是我让阿姨专门给你做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言挽隐隐约约松了口气,貌似冰封已久的神色都柔和起来。大约是太久没进食,身体终于抗不住,产生了最原始最本能的生理**,他胃口出奇的好,随着我一递一喂,配合的将小碗里的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锅里还有,宝贝儿你还要吗?”
言挽微微摇了一下头,看上去像累了,闭上眼睛休息。
凌晨才五点多,天刚蒙蒙亮,从两叶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点儿细腻的光,很快被卧室内水晶灯的辉煌淹没。
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一切,大到建造装修,小到喝水的杯子、吃饭的碗,全部都是最贵、最好的,是我当初为了包养言挽,为他创立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而精心打造布置的。
当年,我迫不及待想得到他,煞费苦心,什么手段都用尽了。
我爱他,爱到骨子深处。
都说爱人如浇溉,愈用心则愈是旺盛。可是,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言挽不是在寻死就是在寻死路上。作天作地,作到如今,伤病交加,痛苦缠身,除了每况愈下的身体素质,什么也没落到。
有时候,连我都不禁怀疑:我对他究竟有那么差吗?以至于无时无刻他都想方设法的想要离开我。
每个给言挽看病的心理医生,最后都摇摇头告诉我,他已经没救了。
千万种宿疾中,心病是最难医、最让人束手无策的。尤其当它积年累月,深入膏肓。这时候,任何药都不管用了。
我请过的任何一个医生,都无外乎给言挽下过“回天乏术”类的判决书。
冷冰冰,轻飘飘的几句话,好像就要将他的未来从此钉死了。
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似乎都阻止不了的命运齿轮。
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坚信早晚有一天,他会好起来的,哪怕需要的时间长一点、恢复的慢一点也无所谓,只要他好起来。
只要他健康。
我什么都可以。
“咳咳……咳……”
忽如其来的咳嗽声截断了我的思绪。
我猛抬头,言挽正捂着胸口剧烈咳喘,表情痛苦好像在忍受一场酷刑,苍白的手死死攥紧衣领,小臂上青筋用力到暴起。
“怎么了宝贝?!”我心脏一缩,慌忙扑上去。言挽就势抓住我的手,指尖一瞬间就戳进肉里,他满头满脸都是汗地说道:“我好疼,好疼……”
“宝贝儿?!”眼看着,他连气息都渐弱了。我来不及思考,对门口大喊:“杨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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