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廉忻是在一阵鸡鸣声中醒来的。
彼时天还未大亮,只得远处传来一些微光。
头好疼……
这是廉忻的唯一感觉。
他用手揉了揉胀痛不已地太阳穴,企图驱散一些不适。
稍微缓过些神来,他睁眼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陌生又熟悉的景色。
这里分明就是那个他从小到大进来过无数次的杜仲的房间。
可里面家具的摆放,还有装潢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熟知的模样了。
这时,一人轻轻推门而入。
杜仲手上端着一碗刚熬的醒酒汤,入门后他一眼见到了已经坐起的廉忻。
杜仲将手中的瓷碗放下,上前去在床边坐下。
廉忻有些脖子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杜仲怕他着凉,取下身上那件鹿蜀皮毛大氅,给廉忻披上。
“师兄,这是宗主送你的礼物,这怎么使得?”廉忻惊道。
杜仲替他把大氅拢好,说道:“这有什么使不得?衣服给了我,我想给谁穿,那不是我自己决定吗?”
廉忻讪讪拉了拉衣领,低下头去不太敢看杜仲,顿觉有些头痛不已。
原本他也只是心生无聊之感,才走去副厅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旧识随意聊聊打发时间。
谁知在去之前被穆绵一番无心之言刺激到了,顿时郁结攻心,加上又在席间遭不住昔日好友的一番热情劝酒,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直到他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好像是海腾封和杜仲来到身边,拉扯着自己。
而后自己又是怎么样来到了观枫阁,又是如何躺在了杜仲的床上,他早已不得而知了。
可知觉告诉他,昨日自己必定是大闹了一番,还把两人折腾得不轻。
杜仲给他递来尚且温热的醒酒汤:“廉忻,喝点醒酒汤吧,宿醉的感觉很难受吧。”
廉忻接过。
“谢谢师兄……昨日我……”
他太过压抑,无论是在杜家还是白家,他早已学会隐藏真正自己,而且藏了太多年。
人不会因为刻意的隐藏真我和明面上的扮演角色而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一切,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激发出来。
而醉酒,便是一个好契机。
杜仲笑着问道:“你还记得?”
廉忻面上一臊,低着头,不敢看他,结巴道:“不……不记得了。”
杜仲道:“不记得了?一点也不记得吗?”
廉忻这才抬头,有些担忧地看向他,问道:“是不是……闹得挺凶的?对不起啊师兄,我这个人,酒品不太好。所以我一般不会让自己喝醉的。”
杜仲摇头道:“没有,没有很闹,你只是不愿意乖乖回来睡觉,也没有吐。”
廉忻被他的一番话说得有些无地自容。
虽然杜仲明面上是这样说,实际上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又给师兄添麻烦了。”廉忻闷声道。
杜仲笑道:“添什么麻烦,你难得回来一趟,又见了许久不见的同窗,一时喝多了,也是人之常情。我若不是跟那些长辈们呆得太久,怕也是要这样跟你们一醉方休的。”
廉忻看向四周,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怀念感,他感叹道:“师兄,你的房间,同原来很不一样了。”
杜仲眼神透出些许欣喜,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廉忻想到这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是杜仲的婚房,又看了看自己躺着的这张宽敞的双人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仍然白着一张脸,强撑起一副笑容说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师兄的眼光真好。”
杜仲见他夸奖自己,心头一喜,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廉忻一愣,并未多想,张口便答:“喜欢啊。”
心底却想着,为什么要问我喜欢不喜欢,这房间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可他转念一想,杜仲从小便是需要获得别人的认同的,或许也不过是想在自己这里讨一句夸赞和肯定罢了。
只听杜仲道:“那便对了,这便是我吩咐人按你的喜好做的装潢。”
“!”
廉忻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要按照我的喜好来做?”
“你从前总和我谈论这些东西,说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房间,便要如何如何布置和装潢,我虽然现在还没有能力再为你盖一间小屋,可是把房间改造成这样的风格,也并非什么难事。之前母亲住的屋子,也在这次改造的计划中。”
廉忻闻言,心头一暖,还是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你为了让我回来住,所以才决定把观枫阁改造装潢了吗?”
杜仲反问道:“不然呢?难道你打算回了水宗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委屈。
廉忻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原来杜仲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回啊,我当然是要回来的。我从小便在这里生活,这里也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家了。”
廉忻心道,自己对白家是毫无留恋的,不过目前是为了替父母姐姐报仇,还勉为其难呆在那个令他恶心反感的华丽牢笼里,认贼作父,每日刻意精心扮演一个多年寻亲得偿所愿的苦孩子罢了。
杜仲看着他,眼里充满着欣喜,说道:“你以后回来,别去住客房了,就回这里来住吧。我们晚上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聊聊天,一起拆礼物,然后第二天再一起到处去玩。”
廉忻瞧他一番发言,仍是如同孩童般天真,却让他感觉到久违的怀恋和温暖。
“啊,说到礼物。”廉忻在床边摸索半天。
杜仲问道:“你在找什么?”
廉忻道:“我昨日将要送你的礼物放在了衣袋里,我在找我的衣服。”
杜仲把放在斗桌上的那个精致小盒递给他,问道:“是不是这个?”
廉忻点头道:“嗯,是这个。”
“昨日你的衣服我今早吩咐刘姨拿去洗了,海堂主一早便差人送了替换的衣服来。”
廉忻将那小盒递给杜仲:“师兄,这是送你的礼物。”
杜仲立即打开来看。
那是一枚莲型的玉坠。
杜仲将它别在了腰上,问道:“好看吗?”
廉忻忍不住笑了声,说道:“好看。”
杜仲又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语气轻快问道:“廉忻,昨日回来太迟了,我收到的礼物还堆在书房里没拆,等会你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再一起去拆吧?”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特有的小乐趣。
杜仲总会将廉忻叫来,两人一起度过拆礼物的时间。
他们会在席间一起怀着期待的心情一起去看盒子里面装着什么,又是哪家的人送来的东西,然后再就那些礼物今后要放在什么地方或者如何使用再进行一番讨论。
往年如此,今年亦如此。
廉忻笑着应下。
用完早膳后,两人便在小书房呆着。
杜仲拆了一个大盒子,里面露出一个用贝类的壳和珍珠做成的摆件,手工精湛,整个摆件散发出贝类特有的彩光,显得流光溢彩。
“这是……”廉忻道。
杜仲问道:“怎么?”
廉忻仔细看了看,他素来喜欢这些海边的物什:“这种贝类,只有照海那边才有。你看这个紫色的碟贝,还有这个粉色的珠子……其实这是一种砗磲的壳磨的。”
“哦哦。”杜仲一边拆开包装看着,说道:“哦,这是……水宗一个旁支的门派的人送来的。”
廉忻凑过去看了包装,上面一般会附赠一个写着祝福词语的贺卡或者信件。
上边的落款是“白芷白英全家敬贺”。
……是水宗的另一个门派。
杜仲不曾知晓水宗的那些宗门往事,只知道水宗在某一年因为一位叶姓前辈的离开,导致接班的宗主发生不和,门派就此分裂。
同为白家的人,却有一位女性宗主不认本家的宗门,带了门派的心法和愿意跟随的宗门修士,毅然乘船离去。
在远离照海的一处群岛扎根,建宗立派。
杜仲怕廉忻不高兴,并不深究此事,只打算把那摆件放在别处,不再去注意它。
可廉忻却拿起那个雕像看了看,主动与杜仲聊起了此事。
廉忻道:“水宗开宗立派的祖师,便是一位女子。据闻她已将水宗心法练至最高级别,可通晓天地,互通阴阳。肉身亦可在男女之间来回切换自如。自她以后,水宗一派,便由白家接管。而白家正统的继承人,一直都是女子。而父亲的师父,亦如同父亲一般,是入赘白家的女婿。”
“入赘……”杜仲有些恍然道:“难怪之前水宗的人,过来同金宗联姻,提出的确实让兄长入赘白家。”
廉忻嘴上说着:“这大约也只是水宗的传统,并非是看不起金宗。”
可心底却对白冠珪一家升起一丝嫌恶。
他们确实是狗眼看人低的一家子。
当初白家这样的决定,并非如同他和杜仲所言那般,确是怀了一些瞧不起的心思。
这些事情,亦是他真的回到白家以后,真真切切从那一家子奇葩的所言所行中感受到的。
“白家后来传了几代,真正的传人,是一位跟随父姓叶的高人。我听说父亲的师傅当年做了错事,对不起他,自他离开后,整个水宗的人都对这位高人前辈讳莫如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水宗无主。父亲的师傅徐长卿接任了宗主之位。可宗门里有人心生不满,带头的人便带着水宗的一部分心法谱诀和一些追随的修士离开了,他们去了一处叫驻滨的群岛,和当地人一起生活。”
廉忻看着那颇有地方特色的摆件,问杜仲道:“从前我还在金宗时,亦从未见过水宗的人前来赴宴。我回到水宗后,亦听说驻滨群岛的岛民和那一分支的水宗素来是深居简出,亦少有与外人接触。他们如今怎么会突然来参加这样的宴席?是杜家邀请他们的吗?”
杜仲想了好一会才回道:“其实杜家并未邀请他们。只是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杜家为我设宴的消息。他们之所以会派人前来送礼大概是为了报恩吧。”
“报恩?”廉忻不解。
他在杜家多年,从未听闻杜家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杜仲道:“那是你回水宗后的事情了。”
廉忻早在饭桌上听闻了太多有关他离去的这一年的八卦趣事,而这件事,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哦?”
“大半年前,听闻白英同她的胞弟外出除祟,却遭遇意外,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亦不得而知。从此以后白英的弟弟便昏迷不醒,药石无用。为此,他们宗门上下操透了心。白英带人遍寻名医,却也未见好转。兜兜转转,便来到了金宗求助。大夫人为她们解决了燃眉之急,用了木宗那边最为珍贵罕见的药材,给她的胞弟吊住了一条命。而后,他逐渐恢复,虽记忆缺失,意识模糊,可终归是捡回了一条命。后续如何,全得看他个人的造化了。自那以后,她们宗门的人便经常派人与金宗来往。这次亦是特地在我生辰宴献上大礼,可见确是有心了。”
廉忻点点头,感叹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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