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次这么上心？”李朝衔把贴纸塑封拆了，数数够不够，按照计划分作几份，拿笔做标记。
晏长留溜他一眼，继续把图钉摁在软木板上，拇指一摁一个坑，慢慢回弹，没必要和别人多说那点心思：“嗯，那你呢？”
李朝衔道：“我啊，不争第一，只争朝夕。”
他用指甲翘起贴纸一角：“来来来，第一次见你这么热心，李老师先奖励小朋友一个贴纸。”循着要往额头上怼。
“得了吧，小李。”晏长留轻巧地避开，一个称呼把人激得暴跳如雷。
“我靠！我是你们家司机啊！”
两人都笑得一耸一耸。
李朝衔把笑收了，嘴角下抿，气若游丝从牙缝溜出来：“其实，这次我想帮一个人。”
晏长留真的回想了一下，他会喜欢哪个女生，想的功夫不说话，正好给他留空揭晓答案。
虽已下课，离开教室的人还是少数，睡的睡，内卷的内卷，有咕哝的读书声，不时迸溅几声笑语，苏琢玉则看看能否精进一下演讲稿。李朝衔唯恐隔墙有耳，有损班长的名誉声望，做了嘴型，虚虚说了名字。
“什么？”晏长留的声音不大，效果十足，在人的耳边丢了个炸雷。
急促的两个字，挂在李朝衔头上，像凝结的冰锥，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李朝衔探出窗外，走廊只有萧萧的枯叶，隔壁班几个人闲情逸致，成团聚着吹秋风，自己人呢，还未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他食指抵唇，嘘了一声：“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刚正不阿的，只是……”
“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帮苏琢玉？”晏长留脑子里想过一万个名字，独独没想到他。
眼神和眼神之间隔了一层镜片，李朝衔得意的神情被放大，说：“小玉说，我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在所不辞。我一高兴，承诺有什么志愿活动就和他组队呗……”
其实，班级里面最好相处的非李朝衔莫属，苏琢玉这波示好，也属于为缘分值里“乐于助人”这一项拉拢人脉。
谗言，谗言。晏长留道：“小玉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个问句。
这时候，此次活动的负责人元善嘉回来了，她刚去办公室领东西，正把老师打印的规则表展在软木板上，等晏长留钉住四角，讪讪不敢搭话，听了一耳朵，只觉得男生幼稚。
男孩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纸上，只见纸上分了四个版块：
一、基础分（扣分制）每人初始8分，评选期间有违高中生行为准则者，一次扣2分，8分扣完则取消该生评选资格；一个月下来没扣分者，月末额外加10分。
二、竞赛分（加分制）
1、演讲比赛：数字化时代中的人际关系挑战（个人）
2、辩论赛：努力的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团体）
3、知识竞答赛（个人）
4、志愿者活动（不定期）
5、文娱活动（包括但不限于：美术画作展览；“佳作共赏”作文展；校级学科竞赛；十佳晚会歌手助阵……）
* 3、4、5项参与即加分，得奖评优额外加分。
三、日常分（加分制）
助人为乐、拾金不昧、敬老尊贤、积极进取、维护班级……
四、GPA分。
……
铃声打响，三人布置妥当，教室后门不断有陌生面孔进来，有的先立在窗外看一阵，不时耳语几句，看样子找不出学生的错处。
刘老师假期就布置了写演讲稿，正是为了这次演讲比赛做准备。元善嘉把PPT调好，奏以舒缓的音乐。
老师们压着步子。
大家都以为这是一次以班级为单位的比赛，想不到，那么多陌生老师大驾光临，有的只在学校荣誉墙上看过照片。事后才知道，老师们是特意来考察尖子班的情况的。
正中间的眼镜男，端着长枪大炮，咔嚓一张，拉开演讲比赛的序幕。
刘老师进来，对后面的老师点头递笑，进入自己的节奏。她点着学号一个个上来演讲。
规则是一个人讲完，台下观众从文稿内容、仪态神情、语言情绪、临场效果四方面出发，认为该同学四项都达到标准线，才可举手投票。大家配合默契迅速，多媒体一扫描，记票又快又准。
晏长留第一个上台，短短几步路，背影都起范儿，苏琢玉连带自己那份紧张感一并咽下去。
“尊敬的领导老师……”
晏长留说话时，眼神飞速扫了一圈，把班上每个同学都照顾到了，最后落在最入迷的观众身上，蜻蜓点水，目光又飞走了。
他不是在背稿子，而是真的站在舞台上侃侃而谈，娴熟不谄媚。后排的老师走到一米开外，架好相机，聚焦这位少年，录起了视频。
他是空着手上去的，虽然刘老师允许大家看稿子，但脱稿总归更增添好感，呈现的效果会更好。
他的文字稿写得特别好，文彩裴然就近取喻。但是熟极而流的“演”，升华了所谓的“讲”，人们愿意相信，台上的少年，上台不是为了比赛，只是为了倾诉心中所想。
像夏蝉，为酷烈的季节燃烧生命，一个人当然也能为了一场比赛迸发光芒。
观众入迷，掌声过后，纷纷举起泛红的手掌——大家当然全票通过。
轮到苏琢玉。晏长留打了个好头，在他后面登台之人受了启发、取长补短。苏琢玉也不例外，本来呢，自己抱着重在参与的态度看待十佳学生的评选，重心全部放在“助人为乐”这一点上，被晏长留一带动，觉得全身心投入也不错，因此格外享受这场比赛，效果也就不必多说。
老师又对着苏琢玉录像。演讲时，话语滔滔，从倾泻的神思中抽了一缕，自己和他，会不会同时出现在学校公众号上？
多媒体归纳好了票数，尚未公布结果，刘老师拥有一锤定音的机会，她端水，表示群英荟萃各有所长；最后，与后排的老师商量了一阵，把自己那票给了晏长留。
刘老师一人代表5票，投给晏长留当然令人信服。晏长留本身就是35人全票通过，再加上老师的5票，一骑绝尘的第一名。
第二名是苏琢玉，33票。
后面依次是沈瑰意等人。
此起彼伏的掌声，晏长留笑容勉强，噼里啪啦无形却有形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午饭时间，苏琢玉端了餐盘坐下来，把袅袅的白烟往晏长留那边扇了扇，晏长留没躲，沉着脸不知何故。
只是默不作声把一块带鱼夹过去。
苏琢玉真有点饿了，也不见外，夹起这块外酥里嫩的鱼肉吃起来。眼前又伸出一截筷子夹着几片薄薄的腊肠，缓缓叠在米饭上，嗖地缩回去。
目光顺着筷子，轻而易举抓住了对方。
“怎么没胃口？是不是降温感冒了？”
晏长留道：“我演讲的时候没有鼻音吧……”说着说着，声音和气息又缩回鼻腔里。
苏琢玉趁他抬头的功夫，暗度陈仓，偷偷夹了几块肉片过去，说：“那你怎么闷闷不乐呢？得了第一名还不高兴？”
晏长留埋头吃饭，虚虚扒了一筷子，可是没夹稳，他没注意，依旧送进嘴里咀嚼，牙齿和筷子来了个硬碰硬。
苏琢玉忍俊不禁，对面之人悻悻停筷，不再吃了。没错，晏长留不高兴真和第一名有关。明明自己想让苏琢玉得第一，怎么阴差阳错抢了他的荣誉？按照苏琢玉今天的发挥，绝对有机会得第一名，毕竟两人之间没差几票，如果发挥差一点，哪怕有意停顿一下、口误一下……偏偏弄巧成拙，只顾装逼，没有把帮助人家的想法贯彻到底。
班里的比赛算是海选，还得尽快另备新稿，参加年级演讲比赛。原本吧，晏长留畅想未来，在他的布排下，苏琢玉得了第一名，一定会找自己润色稿子，这是拉近距离的良机，怎料路都铺好了，自己这颗棋子生了二心。
“你想得第一，我不想，但是我却得了……就这么简单。”
“嗯？你在担心我吗？我没事呀，时间还长着呢。”说着，苏琢玉拿筷子把刚才那块带鱼剥开，分了点鱼肉，夹过去给他：“鱼肉好吃，你多吃点。”
“哇塞，小玉，你们俩互相把不爱吃的挑给对方？！”李朝衔长腿一垮，斜出半边身子，强行加入聊天。
“神经，闭嘴。”晏长留怫然，连“小玉”这个称呼一块报仇。
“哪有啊？都是我觉得好吃才……”苏琢玉的声音缀在晏长留的话语末尾，像个跟班狐假虎威。
两人在怼李朝衔的这件事情上，达成了相当的默契，演讲之事也就嘻嘻哈哈说开了。
李朝衔被骂了还美得很，谁叫他肩负红“郎”的重任呢？
话说回来，开学不久，李朝衔就借“职务之便”套话。那日，神神秘秘：“长留，问你个事呗。”
“问。”晏长留摸不着头脑，有什么话偏得私下里说？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青春期的男生聚在一起无非是讨论这些话题，因此也不排斥，在短暂的一瞬间，他想到那晚某个人问他的话。
“没有，你呢？”礼尚往来，加上他想到了苏琢玉，总愿意和别人多聊点，说不定明里暗里能顺上苏琢玉呢。
李朝衔没头没脑乐起来，手一摆，不让他扯开话题。在晏长留的催促下，他不疾不徐，兜圈子迂回，竟然问起付悠悠来。
“你觉得悠悠怎么样？”
“积极、努力、有责任心。”晏长留的评价很中肯。
也很直男。
李朝衔扶额，把话说开——
付悠悠和他是初中同学，李朝衔读初中时，可是老师口中的“某些人”“极个别同学”“更有甚者”，初三那年突然痛定思痛痛心疾首痛改前非，付悠悠人美心善，帮了他许多忙，两人同考上芗泽一中也算缘分不浅。付悠悠倾心班长，自然托老同学帮忙打听。
李朝衔铭记恩情，大拍胸脯允诺下来……
但是呢，以他混迹情场的经验来看，晏长留绝对不是单身。
“额……不限于咱们班呢，确定没有喜欢的女孩？”他摸着下巴的青茬，黑眼珠在白眼框里活络地滚，像掷骰子。
“啧——白瞎了这张脸。”
晏长留被盯得浑身鸡皮疙瘩，缄口不言，该说的都说了。
李朝衔不会怀疑晏长留，自己的兄弟是一股清流，从不偷奸耍滑打诳语，同样的，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毕竟是：
从小到大情书比辅导书还厚的经验。（无从考证）
女同学都叫他“衔少”的底气。（自诩）
一眼看出女朋友不喜欢自己成人之美的直觉和胸襟。（这个是真的）
付悠悠铁定没戏，自己一边要安慰女生，一边要操心男生，晏长留天天春光满面，既然他说没有喜欢的女生……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推理到这儿，他茅塞顿开，几乎立即得出结论：他看……苏琢玉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那苏琢玉怎么想的呢？唉，为了兄弟，自己只好以身试险。
他被自己仁义感动了，决心守口如瓶，毕竟传出去，又将令无数少女折服，而自己已经无欲无求，参透红尘，一心只读圣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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