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期敏锐地察觉到了邵委这细微的反应,心中的不耐和怒火瞬间升腾。他猛地转头,看向沈清,眼神冰冷得吓人:“我最后说一次,滚。”
那强大的、带着怒意的信息素压迫让沈清几乎喘不过气,脸彻底白了,额角渗出冷汗。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斯期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最终颓然地闭上了嘴,拖着行李箱,踉跄地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租来的汽车。
引擎声远去,栅栏外恢复了寂静。
斯期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他转过身,仔细地看着邵委的脸色,语气放缓:“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邵委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斯期的肩膀,望向汽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空茫,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放空。
斯期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握住邵委微凉的手,将人带进屋,按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又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别把那个人的话放在心上。”斯期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些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邵委捧着温热的水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精致的下颌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斯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才极轻地说了三个字:
“花园……?”
斯期的心猛地一揪。他记得那个所谓的“花园”。那不过是研究所高墙内一块巴掌大的、模拟自然环境的试验场地,是他们枯燥压抑的童年里,极少能接触到一点“绿色”的地方。但即便是那里,也布满了监控,每一次“放风”都伴随着数据和观察。
那些记忆,并不美好。
“嗯,有一个小花园。”斯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记得吗?里面好像有几棵矮树,还有一个水泥做的滑梯。”他试图引导邵委想起一些中性的细节。
邵委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从一片迷雾中打捞碎片。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还有一些……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抵触。
“记不清了。”最终,他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好像……有太阳。”
斯期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他宁愿邵委永远想不起那些细节。
“不想了。”他拿走邵委手里的水杯,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
他试图用温度和触碰转移邵委的注意力。
然而,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很快沉底,涟漪却悄然扩散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邵委显得比平时更沉默。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壁炉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手里的书很久都不翻一页。有时斯期和他说话,他需要反应一会儿才回应。
斯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后悔当时没直接把那个记者扔出去,更担心那些被强行勾起的模糊记忆会让邵委情绪低落甚至引发不适。
他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变着法地想哄邵委开心,带他去镇上吃新开的甜品店,买回更多他可能感兴趣的画册和陶土,甚至提议进行一次短途旅行。
邵委对于他的提议大多点头说“好”,但那种心不在焉的沉默,依旧存在。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傍晚。
斯期正在厨房准备晚餐,邵委突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的平板电脑。他很少主动碰这些电子产品。
斯期停下切菜的动作,看向他。
邵委将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亮着,是一个加密的邮件界面。发件人赫然是那个沈清。
斯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那个人竟然还敢私下联系?!
他强压着火气,接过平板,快速浏览邮件内容。沈清在邮件里言辞极其恳切,再次道歉之前的唐突,并表示绝无恶意。他没有再提采访或挖掘过去,只是说,他将他收集到的、所有关于他们童年时期的真实影像和照片(非研究所官方摆拍),都拷贝进了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里。他将硬盘放在了镇口那家老咖啡馆的老板那里寄存。如果邵委有任何时候想看,随时可以去取。如果不想,咖啡馆老板会在一个月后自行处理掉。
邮件的最后,沈清写道:“我尊重二位的选择和**。这些资料或许毫无意义,也或许……能填补一些空白。决定权完全在您们手中。”
斯期看完,眉头紧锁,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删除邮件,然后去咖啡馆把那个该死的硬盘拿回来扔掉。
但他抬起头,看向邵委。
邵委也正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前几天的空茫,而是带着一种极其清晰的、平静的询问。
他在等斯期的意见,但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一种自己已然做好决定的沉稳。
斯期瞬间明白了。
邵委并非被那些过去困扰得无法自拔。他只是在消化,在思考。而现在,他做出了选择。
斯期深吸一口气,将平板递还给邵委,声音有些干涩:“你……想去看吗?”
邵委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斯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闷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邵委的脸颊:“好。我陪你去。”
第二天,他们去了镇口的咖啡馆。老板是个热情的红鼻子老头,显然早已被告知,笑呵呵地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小盒子递给他们,没有多问一句。
回家路上,斯期拿着那个轻飘飘却感觉重逾千斤的盒子,手心有些冒汗。他几次看向身边的邵委,邵委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到小屋,斯期将盒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像是放着一枚定时炸弹。
邵委走过去,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他拿起硬盘,连接上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然后点开了唯一的那个文件夹。
斯期站在他身后,心脏跳得有些快。
文件夹里文件不多,几十张扫描的老照片,和几段很短、画面晃动且模糊的黑白视频。
照片的角度大多很隐蔽,像是偷拍。有的是两个瘦小的男孩穿着过大的白色衣服,并排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露出两个小小的发旋。有的是在那个所谓的花园里,一个男孩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一朵野花,另一个男孩站在稍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镜头的方向(偷拍者)。还有一张,是两人挤在一个角落分享一本破旧的图画书,脑袋凑在一起,阳光落在他们细软的头发上。
视频更是短暂。一段是两人笨拙地玩着一个皮球,动作僵硬,几乎不像是在玩,更像完成某种指令。另一段,是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斯期)似乎因为测试失败被训斥,低着头,另一个男孩(邵委)悄悄伸出手,极快地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又立刻缩回去……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正常孩童的嬉闹。每一张照片,每一段视频,都透着一股压抑和被监视感。那些画面里的孩子,眼神大多是茫然的、怯懦的、或带着过早的警惕。
但斯期却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变得粗重。
这些画面,和他那些被篡改、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完全不同!它们粗糙,模糊,却无比真实!真实地记录下了那些被剥夺了童年、在冰冷仪器和白色墙壁间挣扎求存的微小身影。
他看到照片里邵委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那么小,就已经盛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沉寂和隐忍。他看到视频里那个偷偷勾他手指的细微动作,那是他们在绝境中唯一的、笨拙的相互取暖。
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斯期,让他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邵委却异常平静。他一言不发地、一张张地翻看着照片,一段段地播放着视频,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模糊的孩子,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直到看完最后一段视频,他才缓缓放下平板,沉默地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
斯期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沙哑:“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没有更好地保护你。对不起,忘了你那么久。
邵委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极轻地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斯期发红的眼眶,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擦过他湿润的眼角。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却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平静。
“看到了。”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看到了来处,看到了那些真实的、不堪回首却无法抹杀的过去。
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了。
斯期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明白了。邵委要的,从来不是沉溺于过去的痛苦,而是直面它,确认它,然后……彻底放下它。
他用力将邵委拥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那个硬盘后来被斯期收了起来,放进了书柜最深处,或许永远不会再打开。
但有些东西,在看过那些旧影之后,悄然不同了。
邵委似乎彻底摆脱了最后一丝无形的束缚,连眼神都变得更加轻盈。他依旧话不多,但那种偶尔会出现的、仿佛神游天外的放空状态,彻底消失了。
几天后,邵委甚至主动提起了那个花园。
“那棵矮树,”他一边整理着晾干的香草,一边极其自然地对斯期说,仿佛在讨论天气,“后来好像枯死了。”
斯期正在修一把椅子,闻言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放下工具,走到邵委身边,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嗯,好像是。后来他们换成了塑料的。”
邵委极轻地“啧”了一声,像是表达一种极淡的嘲讽,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过去的阴影或许无法被彻底抹去,但它终将褪色,成为背景板上一道淡淡的痕。
而他们,在确认了那些斑驳的旧影之后,终于可以更踏实、更专注地,拥抱眼前这片真实而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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