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鸥集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冷冻库厚重的铁门之外。黑诊所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独眼医生摆弄器械的金属碰撞声。邵委躺在手术台上,像一尊被冰雪封存的神祇,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斯期坐在旁边的弹药箱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交叠抵着额头。通讯器砸毁后的残骸还散落在墙角,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理智。邵擎的全面反扑、IGEC悬而未决的核查、邵委濒临崩溃的身体……每一件都足以将人压垮。
红隼靠在门边,擦拭着她的猎刀,绿色的眼睛偶尔扫过斯期和邵委,带着一种野兽评估猎物般的审视。顾知行则焦躁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数据被清洗的速度和他们暴露的风险。
“喂,”红隼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留在这里等着被一锅端,还是……”
斯期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锐利。“去找‘生命之织缕’。”
顾知行猛地停下脚步,失声道:“你疯了?!那只是个传说!南极点附近的时空乱流,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留在这里,就是十死无生。”斯期站起身,走到手术台边,手指轻轻拂过邵委冰凉的脸颊,“邵擎不会放过我们,IGEC的核查队随时会到。只有让邵委醒过来,恢复力量,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红隼:“你需要什么?飞船?装备?报酬?”
红隼咧嘴一笑,将猎刀插回靴筒:“一艘能抗住乱流的小型突击舰,最好是‘阴影级’的。装备我自己有。至于报酬……”她的目光落在邵委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就算我投资了。我也想看看,你们这两个‘异常’,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阴影级突击舰……‘贼鸥集市’的黑船坞里应该有一艘退役的‘夜枭号’,虽然老旧,但结构坚固,改装潜力大。”阿赫麦特,那个技术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我刚黑进了集市的交易网络,这艘船正在挂牌出售,要价很高,但我们可以‘借用’一下。”
他说“借用”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去隔壁借杯糖。
斯期点头:“位置?”
“三号干船坞,防守不算严密,主要是自动炮塔和几个雇佣兵。”
“准备一下,一小时后行动。”斯期下令,没有丝毫犹豫。时间就是生命,邵委等不起。
一小时后,三号干船坞。
“夜枭号”如同一只收拢翅膀的黑色巨鸟,静静地停泊在巨大的维修架上,船身上满是战斗留下的疤痕,更添几分煞气。几座自动炮塔在船坞周围缓慢旋转,扫描着下方。
斯期、红隼、阿赫麦特和勉强跟来的顾知行潜伏在阴影里。
“我去搞定炮塔的控制终端。”阿赫麦特低声道,像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向船坞控制室的方向。
红隼检查着手中的电磁脉冲步枪:“我去清理那几个‘看门狗’。”她指的是那几名守在登船舷梯旁的雇佣兵。
斯期则直接瞄准了“夜枭号”本身。他需要确保这艘船能够启动。
几分钟后,船坞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几座自动炮塔的旋转动作戛然而止,指示灯黯淡下去。几乎在同时,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响,守在舷梯旁的雇佣兵软软倒地。
“控制权到手,炮塔瘫痪,持续时间五分钟!”阿赫麦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障碍清除。”红隼的声音紧随其后。
“行动!”斯期低喝一声,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夜枭号”。
阿赫麦特早已远程破解了飞船的舱门锁。他们冲进飞船,一股陈旧的机油和金属味扑面而来。红隼直奔驾驶室,阿赫麦特冲向引擎舱,斯期则迅速检查飞船的生命维持系统和医疗单元——这是为邵委准备的。
“引擎预热!妈的,这老家伙的脾气不小!”红隼在驾驶室里骂骂咧咧,但手上动作飞快,各种开关和按钮在她手下依次亮起。
“能源核心稳定,护盾发生器在线……勉强。”阿赫麦特汇报。
船坞外传来了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他们的行动被发现了!
“快一点!”顾知行守在舱门口,紧张地看着外面聚集过来的集市守卫。
“搞定!抓紧了!”红隼猛地推动操纵杆!
“夜枭号”陈旧但功率巨大的引擎发出咆哮,尾部喷出蓝色的离子流,强行挣脱了维修架的固定锁,撞开半闭合的船坞闸门,冲入了南极洲狂暴的风雪夜空之中!
密集的弹雨和几发小型导弹追袭而来,打在刚刚升起的舰船护盾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坐稳了!”红隼猛拉操纵杆,飞船做出一个近乎垂直的规避动作,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大部分火力,只有一发导弹擦着舰体爆炸,震得飞船剧烈摇晃。
她将引擎推力推到极致,“夜枭号”如同受伤的夜枭,拖着不太稳定的尾焰,撕开风雪,向着南方——那片被称为“人类禁区”的南极点区域疾驰而去。
飞船逐渐平稳后,斯期将邵委从临时担架转移到医疗单元的维生舱内。看着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缓缓注入邵委的身体,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他走到驾驶室,站在红隼身后。前方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荒漠和扭曲破碎的冰川,极光在头顶如同垂死的巨兽般抽搐扭动,这里的磁场异常活跃,导航设备上的指针疯狂旋转。
“我们已经进入乱流边缘区了。”红隼盯着面前不断报警的传感器屏幕,语气凝重,“这里的空间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出现裂缝或者重力异常。‘生命之织缕’……如果它真的存在,也只可能出现在这种物理法则混乱的地方。”
斯期沉默地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规则的坟墓。
突然,飞船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警告!遭遇高强度空间褶皱!护盾过载!结构完整性下降!”飞船AI发出冰冷的警报。
舷窗外的景象开始扭曲,冰雪和天空被拉成诡异的彩色线条,飞船像是被投入了一个万花筒。
“抓紧!”红隼拼命稳住操纵杆,试图将飞船拉出这片扭曲的空域。
但那股力量太强大了!飞船不受控制地被拖向褶皱的中心!
就在这时,斯期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那片扭曲的光影中心,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如同水母般漂浮流动的生物轮廓!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周身散发着柔和而悲悯的光芒,无数细碎的光点从它身上洒落,如同眼泪!
“生命之织缕!”顾知行也看到了,失声惊呼!
那光芒生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它“看”了过来。没有眼睛,但斯期能感觉到一种古老、疲惫、仿佛承载了无数生命信息的意识扫过飞船。
然后,它缓缓伸出了一条由光构成的、纤细的触须,轻轻点向了飞船的方向。
不是攻击。那触须穿透了扭曲的空间和飞船的护盾,如同虚无般,直接探入了医疗单元,轻轻触碰在维生舱中邵委的额头上。
一瞬间,柔和而强大的生命能量充斥了整个医疗单元!维生舱的监测屏幕上,邵委原本濒临崩溃的神经信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稳定、修复、甚至……强化!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迅速恢复了血色,微弱的心跳变得强劲有力!
光芒触须缓缓收回。“生命之织缕”那模糊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耗尽了力量,最终如同泡沫般消散在扭曲的光影中。
随着它的消失,那恐怖的空间褶皱也骤然平复。飞船猛地一轻,恢复了控制。
驾驶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超乎理解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他怎么样了?”红隼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干涩。
斯期猛地转身冲回医疗单元。
维生舱内,邵委依旧闭着眼,但呼吸平稳悠长,脸色红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监测屏幕上所有的生命指标都恢复到了健康水平,甚至比受伤前更好!神经损伤的标记完全消失,信息素水平稳定而……强大。
传说……是真的。
他们真的找到了“生命之织缕”,并且得到了它的“眼泪”!
斯期隔着维生舱的玻璃罩,看着里面安然沉睡的邵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住舱壁,深深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邵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清澈、深邃,仿佛洗尽了所有铅华。他先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聚焦在舱外的斯期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疏离。
邵委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微笑。
那笑容,如同南极冰原上,第一缕穿透万年寒冰的阳光。
斯期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邵委抬起手,轻轻按在玻璃罩上,对应着斯期手掌的位置。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斯期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
“谢谢。”
随后,他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真正的、修复性的沉睡之中。
斯期的手依旧按在玻璃罩上,感受着那隔着一层阻碍传来的、微弱的暖意。
飞船在红隼的操控下,平稳地向着乱流外驶去。窗外,极光依旧妖异,冰雪依旧酷寒。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邵委醒了。
他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他们将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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