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比赛完之后我们可以聊聊。”
“——蒋清如”
风尘仆仆的小车停在便利店后门时，徐啸行正在刷牙，一嘴的牙膏泡沫。
来人身材瘦小样貌三十来岁，大了一码的短袖衬衣塞在裤腰带里，戴着三寸厚的黑框眼镜，眼睛被镜片放大，非常夸张，看上去像长了双鱼眼睛的冰棒棍儿：“你好，我是蒋清如，南城中学高二七班的班主任。你就是徐啸行吧？”
他朝徐啸行笑了一下，徐啸行看着矮自己半截儿的老师，差点把漱口水给吞了。
“老师好，”徐啸行含糊匆忙，来回转了好几圈才在小仓库角落里看见个垃圾桶，他呸掉牙膏沫子惊讶问，“上课时间这么早？”
“没没没，是我来早了，这不是早点来见新同学嘛，我激动！”
徐啸行：“……”
蒋清如摆摆手：“你先洗漱，不用管我！”
“……马上就好了。”徐啸行风风火火洗了把脸，冲上便利店二楼还没缓过来，这老师怎么看着怎么比学生都中二呢。
老房子处处透着股老人才有的年迈气息，好在窗明几净。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和卫奶奶住一起。
徐啸行上一回来南城还不记事，对奶奶的记忆停留在父母离婚后偶有一次的探望里。他知道卫奶奶很喜欢他，但并不代表十多年不见就能毫无隔阂地生活。
卫奶奶问他想跟自己住还是住便利店楼上的小房间，徐啸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徐啸行换好衣服下楼，卫奶奶已经来了，亲切地拉着蒋清如邀他吃馄饨，给徐啸行添了一碗，随即提着晾衣杆去开店门。
蒋清如吃馄饨吃出了嗦面条的声音，边嚼还要边和他搭话，一张嘴没个停，徐啸行听得难受，余光瞥见老人踮着脚去撑卷轴门，他干脆起身：“我来。”
小便利店原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他个子高不用晾衣杆，一提一推就把卷轴门送了上去。
“家里有高个子就是好，”奶奶笑眯了眼睛，“我的乖孙孙长大啦！”
徐啸行脸上一烫，囫囵吞下馄饨提起背包：“走吧。”
县城的拥堵和城市的拥堵不一样，早市热闹的人群让汽车在这里寸步难行，热腾腾的馄饨和臊子面是本地特色。
“听说你之前在外地一直在私立学校上课，是在哪所学校啊？”趁着堵车时间，蒋清如嘴巴不停地问。
“私立学校学费都很贵吧，我听说有一年要二十万的！简直是吃人了！我工资才多少钱一个月！”
“那么贵的私立学校不上，怎么想着跑小地方来上学呢？”
“和同学关系不好？”
“还是被老师说了什么？”
“总不能是被开除了吧！”蒋清如的鱼眼睛转向他，镜片把他的眼睛放得更大。
徐啸行：“……”
蒋清如见他不说话，语重心长地开口：“啸行啊……”
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冒泡，徐啸行什么也没听进去，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他：“我以前怎么样和您没关系吧？”
“当然有啊，你现在是我的学生不是吗，遇事多沟通——”
“没有。”徐啸行果断地说。
“……”蒋清如，“好吧。”
“你这种学生我见多了，alpha嘛，脾气都傲，”蒋清如啰嗦道，“好在我们班大部分都是beta，大家很好相处。你转学的时间很凑巧，今天开校运会，正好可以多和同学们聊一聊，认识认识新朋友。”
“……”徐啸行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
穿过早市和一片荒绿地，学校建在光秃秃的山脚下，灰蒙蒙的土气扑面而来。
铜色的“南城中学”四个字边缘挂着绿苔铜锈，一走进去两侧是宽大的停车篷，自行车和小电驴堆得满满，学校里人声鼎沸，抱着小绿马扎的学生们一排排绕过教学楼走向后方的操场。
教学楼上捆绑的音响一遍遍播报：“请初中各年级学生前往操场，各班注意秩序，各班注意秩序……”
蒋清如：“我们得快点了。”
教学楼地砖不是徐啸行熟悉的纯色大理石，麻石纹路让他想起昨天卫奶奶热情推荐给他的芝麻饼。教学楼的墙面蹭着脚印、球印和不知什么东西揩上去的灰，教室门上乳黄色的漆剥脱了，门上粘着成绩单和排名表，上一张撕过的痕迹还在。
楼上嘁哩哐啷的跑动声踩在徐啸行头上，整栋楼都在咳嗽。
教室里闹哄哄的，蒋清如先一步进去：“安静——安静！还没喊到高中呢，你们这么着急？雷聪说你呢，你的校服呢——去操场之前赶紧给我换好！沈喆，上周就叫你去剪头发，怎么你还舍不得你的小辫儿呢？”
“忘了老师——”
蒋清如：“我看你不是忘了，你是忘了我吧？”
班上窸窸窣窣笑起来。
蒋清如眼睛往后一扫，最末孤零零的座位上趴着江沅。
“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蒋清如招招手，招小狗似的，“来来，自我介绍一下。”
班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徐啸行走进来清了清喉咙——他对自我介绍有一套规范化流程，从幼儿园面试开始就训练得炉火纯青还能全英文。
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自我介绍这件事傻逼。
刚开了第一句：“大家好，我叫徐啸行……”
台下突然冲出个口哨，夹杂着小辫儿的呼声：“卧槽，大帅比呀！”
刚熄火的教室又滚沸起来，咕噜咕噜嘈杂笑闹。
“很荣幸”三个字没说出口，徐啸行把嘴闭上了。
昨天他被自由的快活冲昏了头，今天现实塞了他一嘴黄土。
精英教育降级，共处的不再是礼节拘束的权贵子弟，一坠变成满嘴放炮的杀马特，徐啸行觉得他们有病。
蒋清如：“安静、安静！”
然而并没有用，因为广播又开始了，这回是：“请高一、高二年级学生前往操场——”
“噢噢！”班上猛烈欢呼起来，好几个男生已然蹿出后门喊着“老师拜拜”，一个貌似是班长的男同学生气地在喊：“别先走！要排队的！”
但根本没人理他。
马扎叮叮叼叼撞在一起，推开桌椅哐啷划过麻饼地砖，小辫儿振臂一呼“报名项目的跟在我后面！”，女同学嘻嘻哈哈回头看他，偷瞥一眼蒋清如绿掉的脸后悻悻然悄悄溜走。
秋天还没到呢，教室里就像风扫落叶一样很快干净了一大片。
蒋清如：“……”
徐啸行：“……”
“咳咳……”蒋清如哽着一口尴尬。广播孜孜不倦：“请高一、高二年级学生前往操场——”
“哎！”蒋清如瞥见后门消失的最后一片衣角，追出前门喊他，“江沅！”
江沅淡漠的眼神看过来。
“那什么……你带新同学过去吧。”
徐啸行一愣。
没有乱七八糟的小辫儿，规矩地穿着校服，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面目清秀，在这所铺着麻石地砖的学校里简直像蒙尘美玉，还有点似曾相识之感。
被破学校激起来的负面情绪突然就被抚平了。
江沅看向蒋清如旁边，alpha……不需要判断就能从对方身上看出来，优异的身高和样貌，以及无需开口就能给omega带来的压迫感。
江沅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重拾教师的牌面，蒋清如找了个借口逃离尴尬之地。
江沅没有和徐啸行说话只是沉默地引路，他知道alpha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落在他后背的视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江沅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怎么了？”alpha问得十分无辜。
“……”江沅摇摇头。
确认alpha在背后打量他，江沅加快了脚步。
徐啸行没想太多。睡了一觉记忆有些模糊，从树上飞下来的男生长什么模样他记不太清了，只是这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实在很难忘记。
况且这时节短袖外面套春季校服的人并不常见。
徐啸行看向对方被衣领严严实实遮住的后颈，突然地想……不会就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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