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起那块肉缓缓送进口,嚼嚼,吞咽。
苦的。
蓝桉端起手旁的饮料猛地灌了口,嚷嚷道:“你调的酱料有毒。”
陆释槐看着他,不作声。
“你…看我做什么?”蓝桉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见他还想忽悠过去,陆释槐也不装了,干脆破罐子破碎,“从早上成人礼到现在,你憋了五次眼泪。”
蓝桉低头看着碗里的酱料,一片模糊,可始终不肯开口回答。
因为他开不了口,他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今天早上拍照的时候,你回了十六次头。”
蓝桉死死咬着内唇。
“你妈妈不会来了。”陆释槐说。
冰冷的六个字化身为尖刀,一把接着一把往他身上各个部位捅。 ,五脏六腑都破了洞,痛彻心扉。
混着姜葱的酱油里,滴落一颗浑圆而透明的液体。
蓝桉将脸埋进手臂压在桌面上,单薄的肩背哭得一抽一抽。
陆释槐看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起身走过他那边,坐下。
手还没摸上他后脑勺呢,蓝桉竟一个直起身往他怀里钻。
怀里的小屁孩哭声破碎,呜呜咽咽,滚烫的泪水浸过布料打湿了他的衬衫。
陆释槐伸手,搭在他袋上方轻轻揉了揉。
“为什么啊……”
蓝桉脸埋进他胸膛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哭腔。
陆释槐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脊背,就是不作声。
蓝桉虽然高了不少,奈何代价是消瘦,比起以前初中那个一米四四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小屁孩,这个要骨头骇人些。
憋着委屈不肯说再加上高中的用脑过度,不瘦就怪了。
他当然知道蓝桉为什么哭,不过是看破说不破而已,小屁孩喜欢将事情严严实实捂在心底,可正因为这样在乎才容易露出破绽。
他不希望蓝桉像他那样,成人礼当天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透过窗外映入眼帘的是别人家的父母,别人家父母的关心,别人家父母的笑容,别人家父母与兄弟姐妹共同扎的鲜花。
五颜六色,好不快活,霞光万千下突出一个可笑的他。
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那年养母早自杀了,养父毁容不会出席,依瑶初二,已诚小学。
别人眼里的锦绣花园,在他眼里不过一束到点了自会枯萎的烂玫瑰而已。
烂到彻底。
那时望着少年发红的眼尾,他也曾闪过一丝错觉,竟会在少年身上看到往日的自己。
不然他也不会一收到消息假都没来得及调就赶回新城。
陆释槐轻拍了下他的脊背以代表安抚,“脸还要么?”
蓝桉本来已经收了些许情绪,听闻身体僵了一秒,把脸更深地迈入他怀里,又呜咽大哭了起来。
“不要了……”他哽咽道。
这不由让陆释槐想起那次签售会,他和蓝桉走丢了,找到人时一个没忍住冲动将人吼了一嗓子,问他脸还要不要了,蓝桉也是这幅模样。
路过行人朝他两投来好奇的眼神。
陆释槐:“……”
他淡淡开口,说得很慢:“可是我要。”
“你、你的也不能要……”蓝桉抽噎。
陆释槐叹了口气,任由他哭去了。
反正坐的角落,小屁孩哭还知道将脸埋进他胸膛里哭,声音闷闷的,隐忍,也没多大,也就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等哭够了,蓝桉挣扎坐起身,陆释槐抽了两张纸巾往他脸上招呼。
“都十八岁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屁孩呢。”陆释槐无奈。
蓝桉接过他手里的纸巾,低着脑袋嘟囔:“法律上也没规定十八岁不能哭……”
陆释槐嗯了声。
汤底还在翻滚着,里头的肉早熟了。
陆释槐捞起一把放进他碗里。
蓝桉捏起筷子,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陆释槐。”他突然喊。
陆释槐嗯了声。
“你以前……是怎么过的啊?”
蓝桉不是故意挑起他雷区的,只是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去熬,怎么去免疫。
心是肉做的,它会痛。
陆释槐看着碗里的肉片,皱起眉。
蓝桉还以为他生气了,正想改口,却被他先一步打断:
“我的母亲,是个疯子。”
蓝桉微愣。
“精神病,已诚出生前就有了。”
说来好笑,论陆氏家族,比较熟的也就陆因一个了。
母亲名叫路敏,姓氏与陆同音,人也漂亮,学识高,与父亲一样优秀,都是律师。
只是那个年代不发达,更别说你农村的考个律师证有什么大不了的,同村人可能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法。
路敏的病不是天生的,是被逼的,那个时代还存留着严重的封建思想,父母想着让她读完初中就直接辍学出去打工,要不然直接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明明家里重男轻女就已经很难受了,两人还动不动就打她动不动就打她,弟弟哭也打她,同时承受着学习与家庭的压力,终于在让她在小升初那年发了疯——
在父母的角度来看就是:女孩而已,还是个劣质o,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辛辛苦苦拉扯大嫁个好老公一生不就那么定了?
路敏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让读就不让读呗,她偏要读。
于是自己挣钱上了重高。
学习,病,打工。
压得人喘不过气。
暑寒假就进了酒楼帮忙,主要是包吃包住省钱,同时与同样在打工的陆因相识。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知己。
边打工边学习,你不会的问我,我不会的问你,后来两人都考了大学。
只是大学需要的资金比高中的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暑寒假要同时兼职两份工作才勉强够生活费。
陆因没去读大学,选择投入社会,两人联系就少了很多。
直到大三那年,路敏突然问陆因借了二十块钱。
陆因没问什么,反正也就二十块钱而已,就当请的了。
后来才知道是路敏没钱吃饭了。
不过半个月后又坚持还了给她。
路敏选了法律专业,不停给自己灌输“读书是唯一出路”的思想,磕磕碰碰过了四年,期间还收获了个男朋友,也就是陆因的堂叔。
相处下来很投入,毕业后结婚也是这样。
那时候律师这个职业不太赚钱,但相比于靠一股劲儿去打工的人比较好了,起码不用考虑饭钱,隔一段时间还能出趟远门走走。
陆释槐就在那个时候被捡的,两人晚上约会到十二点多,手牵手回出租屋时,路过小巷旁边看到的小孩。
丢弃的人很会找地方,荒无一人的小巷子,阴森森。
小孩看着最大也就四五岁,可怜巴巴地裸.露在黑天下,夏日晚风轻轻地吹,孩子眉头舒展着,乖乖站在原地,不哭也不闹。
陆因问了,孩子说:“在等我爸爸妈妈。”
夫妻两人还以为是家长去买东西暂时将孩子放这,直到第二天早晨出门时,没想到孩子还在这。
孩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晨风吹得他直哆嗦。
问他怎么还在这,孩子回答:“在等我爸爸妈妈。”
问他什么名字,他说:“陆亦槐。”
大陆的陆。
那是……上天赐予她们的宝贝。
同姓,也是一种缘分。
那年工作早已稳定了,依瑶一岁,奶奶在家帮看着,说不打扰两人约会。
从外带回来一个小孩时,先是微微一愣,后又笑了。
路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看着两个小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夹着软软的嗓音喊妈妈都是她每一次想自杀的心软。
于是抱着这样的私心,又要了个小孩。
不是养不起,养得起的。
在已诚刚会喊妈妈那会儿,路敏已经很少清醒了。
哥哥陆亦槐与其他孩子不同,他很孤僻,很安静,已诚则完全相反,从会走路起就跟在他后面夹着软软的嗓音喊哥哥。
每次都闹得陆亦槐心软一片。
夫妻俩看得出来,这孩子就是早熟,外表冷而已,要是有谁对他好了,哪怕一点点,他都将加倍奉还。
路敏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工作……不可能的了。
父亲忙着妻子的病,还有三个小朋友,无奈之下只能揽多几份工作,早出晚归。
陆亦槐一直很懂事,放学回家就做饭洗衣服带弟弟妹妹,晚上挤出两个小时写作业,复习功课。
虽有些苦,但过得很充实。
再过两年,陆因收到了她的死讯。
路敏走之前,死死抓住丈夫的手,眼里淌着泪,又带着无比的惋惜。
她说:除了这个家,陆因是整个陆氏家族里唯一一个看得起她的人。
商城外,蓝桉沉默了一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着陆释槐到车库取了车,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刚哭过不久的沙哑。
他说:“你很好。”
陆释槐嗯了声,“不过他们个个都以为我母亲是因病去世的。”
实际上是自杀了。
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座。
蓝桉并没立即上车,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皮子低垂着,一脸傻愣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陆释槐抬眼向他望来。
“我……”
好像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喉结滚动两下,仿佛三年如一瞬。
少年眼尾还带着红,嘴唇一扬,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
故人再逢,白首同归。
有没有发现,用攻的角度看是真的有那么一丢丢心酸。
跟你们说哦,在某个年代里,是真的能在大街上捡小孩的哦(大多数捡的都是女婴),不知道你们课外历史有没有学到,又好像是语文的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初中知识(我不记得了我历史最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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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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