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做梦了。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那天早上我出门时忘带手机,我叫上舍友一起回住所取。
舍友嫌弃地教训我,丢给我钥匙就先走了。
我在回去取手机的路上遇到点麻烦,最终面试没能去成。
那天出门也不算白费。
我在兼职软件上接了个急活,临时顶替别人在公园穿充气玩偶装做宣传。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舍友电话,她说她收到通知面试过了,晚上她请吃炒面。
那天艳阳高照,晒得整个世界金灿灿一片。公园里孩子们嬉闹声吵得我头晕。摩天大楼上反射着刺眼的光晕。
过了几天,我又接到HR王小姐的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公司有轮新面试。
我成功入职。我在组里认识的同事都是新人,待业后返岗的大哥,小妹,还有大学在读期间来刷简历的实习生小弟。
可惜好景还不长,还没等我记住同事的脸,这个项目组就因为上级调整而解散了。我们放下做了一半的工作,被转到其他部门。
有个关系户的小经理脑子有病,我找机会教训了他一顿,他吃瘪后反而能听懂人话了。
他靠着家里的关系,帮我解决了一些麻烦,然后给我买水送饭,在下班点等我,成为了我的新麻烦。
我想着工作要紧,日子差不多这么遭也能过。
这时候新上司来了,二话不说清理了这堆关系户,将小经理开除了。
有次小经理来公司门口堵我,新上司将他赶跑。
不知道新上司用了什么手段,我后来再没见到四足蜘蛛那一家子妖魔鬼怪。
在新上司手下的日子也不好过。要加班,常年在公司过夜。我好不容易搬出了地下室,结果很久没能回宿舍。
新上司去哪出差都要带我,也让我见识到了不少光景。麻烦的是,新上司毫无边界意识,似乎想要无止境地侵占我的生活,在职权骚扰上比四足蜘蛛还过分。
我被逼得假跳楼了两次,来争取稍微正常点的劳动待遇。
就算他愿意给我开加班费、工伤补贴、精神补偿费,我也受不了了。
我开始对外投简历。这时我才发现我惹上的是条有权有势的疯狗。
我单知道要是和上司关系不好,他可能会在新公司做背调时说我坏话。我没想到新上司会对外放话说,我去哪个公司他就搞哪个对手,甚至说我去楼下早餐店打工他就盘对方店面。
商场如战场,没人会为了一个小员工得罪难惹的疯子。
就吞光者干出来的这种事情,他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下跪求饶,搞醉酒发疯那一套,暴雨天里非要待在我楼下罚站,送我就医还弄出负面舆情。
我拿着工资替他善后,都快有了心理阴影。
我甚至咬牙想过,干脆和他拼了,一了百了。
再然后,恶人自有恶人磨,新的总裁横空出世,故人离职就如入土。
这回终于没人在我楼下哭了。
新总裁冷情冷面冷心冷性,唯有对我,会在人后露出那张贪婪可怖的脸。
可笑,他不买我的劳动力,他要买我的心。
心是能卖的吗?我有心可卖吗?
办公室里聚集着他的伥鬼,说卖掉那颗心的话就能让凌云加倍倾斜资源,让整个集团的业务蒸蒸日上,这是造福集团里所有人类员工的大好事。
所有人都想过好日子,为何我不愿意更进一步?
办公室里派来金发助理,拉着我好说歹说,最后劈头盖脸地一句,你就是矫情。
他那么爱你,为什么你不肯爱他?
为什么呢?
舍友还是我的舍友。她在集团的另一个体系里玩命奋斗,男友换了一任又一任,要报的仇或要讨的债都已悉数收回。
她在外面混得越来越好,挂着满身奢侈品,另有金丝笼住,但还是愿意分担我的房租,偶尔会回来和我住。
我知道她除了待在男人那里外,还需要在这座城市中保留一个由她自己付钱的落脚地。
有天晚上她醉醺醺地回来,我照常拖她去沙发上照顾,她将我按倒,终于愿意大发慈悲地问我近况,听我烦恼。
她听着听着就哈哈大笑,说你有什么不满意,这不就是标准的言情小说情节?不就是好多少女梦寐以求的梦?
你看,它们又不吸你的血,又不要你的命,只是要你的爱,你就给它们嘛,你又不是做不到。
舍友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我们一起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打发无聊又痛苦的时间。那些书不都已经将做法教给你了吗?
女主角们都是怎么做的?依赖他,崇拜他,告诉他离开他你就活不下去,让他享受精神上的支配,让他为能够彻底占有你的生活而安心。
这样他就能稳定下来,就不会再在你的生活中发疯。
我感到愤怒。它们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它们能轻易毁灭我的生命,它们不仅想要摆布我的身体,还想要玩弄我的精神。
它们想要我的屈服,想要我放弃对自我的坚持,在精神上为奴为婢。
舍友说,那又不是真的,你明明可以伪装。
你不是也看过好多这种言情小说吗?不爱男主角的女主角大有所在,只要将爱人当成一种职业,没人在乎你心底怎么想。
帝王到临死前都不知道宫妃从未爱过他。被攻略满值的角色被没有真心的玩家蒙骗到大战修罗场。那种套路多爽啊。
我质问她,只是一种职业?
在别人的需求中被迫出卖违背本心的东西,还要用工作的说法来粉饰太平?那奴隶建造金字塔也是工作。
骗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不过是种精神胜利法,我可以在心底为“我不爱他”的真相沾沾自喜,可我在生活里围着他团团转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他事实上的奴隶。
我嘲笑他的被骗,他嘲笑我的自欺。
被迫在屈辱中成为情妇的人,大可用这种态度对待金主,好似她们的真心价值高昂,好像不爱是一种惩罚,但金主早已在她们服侍和顺从的态度中得到满足。
舍友发出了怪异的笑声,说,我就知道。
你一直都看不起我。
我正想要否认,舍友又反问,那你呢?
承认吧,子涵,你骨子里就是个缺爱的小可怜,才会觉醒出这种能力,才会得到这么多的……
她嗤笑一声,捧起我的脸,像是看什么可怜虫般轻轻启唇说,爱。
这又怎样呢?
我下意识地自我辩解。我从来都很擅长自我辩解。
谁不缺爱呢?女孩想要他人的爱,男人就不想要了吗?
男人仿造女性的口吻,写了那么多的思妇诗。妻想要夫的爱。子想要父的爱。臣想要君的爱。
因为爱是德不配位的借口,是不正当的竞争,是一步登天的捷径。
所以,赐予爱是上位者的能力,只有上位者的爱是有价值的。
我用讥讽的语调说道,他居然向我索取爱?我哪有施舍爱的能力呢?
舍友没有听完我的辩解,她早就醉倒在我的身上。
我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我想要不是爱,是力量。
爱救不了我。
那真是好漫长的一个梦。
我在梦里见到了那么多人和那么多怪物。
我有时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个梦,有时又以为自己真的生活在那个梦里。
梦里的世界很和平,可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却与在末世的我相仿。
我梦到了已发生的事情,梦到了还未发生但能够预见的事情,还梦到了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
我在梦里见过一次大哥。
项目组解散后,他去了其他的部门,他做事从来都很稳重踏实,也一贯与认识的人保持着良好的联系。他有时会约小弟小妹我们一起出来吃饭,交流下不同部门间的业务和八卦。
他总会留意让我们从这种交往中有所收获,所以我偶尔会抽时间去。
比较奇特的是,不知为何,有一次我单独与大哥在夜里散步。
我的大脑在睡梦中很快修补完了逻辑链。
——因为舍友醉倒了,我睡不着,独自去楼下散步,遇到了大哥。
我在梦里分着身,两个梦叠在一起。我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沙发上被沉重的舍友压着说梦话,一会儿觉得自己正在夜晚的雪地中与大哥并肩漫步。
那是好冷好重的一个夜晚,我们沉默地走了很久很久。
与舍友那边相比实在是太安静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大哥带我去街头的早市喝豆浆。
在热气腾腾的袅袅雾气中,他才终于开口,略带指责地说,子涵,你根本就不相信爱,就算得到了爱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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